第五章
如果說夢華樓的「上京第一」是對大多數的上京人而言,那麼位於夢華樓隔
街的「倚綠閣」,則是所有好男色者心目中最高檔的銷金窟了。
此刻,倚綠閣旁的小巷裡,兩名身形挺拔、動作卻有些猥瑣鬼祟的男子佇立
其間,頭上還刻意戴了頂寬帽遮擋住面部,模樣說有多可疑就有多可疑。
「老大,你你你你是認真的嗎?」
探頭望了眼巷外那座與一般高級青樓無甚差異、可在外迎賓的「麗人」卻清
一色平胸的奢華樓宇,身形略高的可疑男子以完全不符合其體型的怯弱音聲朝身
旁的人開了口,「這裡很貴的……而且老大又不喜歡男人,幹、幹麻到這種地方
來?」
「少囉唆!都說了今日的費用由我包了,還在那邊磨磨蹭蹭的做甚?趕緊帶
我進去就是了!」
迥異於有些怯弱的同伴,身形略矮的男子沉聲怒斥道,言詞間自然流瀉的氣
勢昭示了其居於上位的事實,而令聽著的同伴忍不住本能地縮了縮身子,有些氣
弱地應道:「那、那老大到時候要是不滿意,可不准揍人啊?」
「我是那種人嗎?你再繼續磨蹭下去,明後天就準備上演武場吧。」
「咦?」
聽到那已與「刑場」等義的「演武場」三字,個高的心下大駭,哪還敢繼續
耽擱?原先還縮在巷中的身子瞬間已如脫兔般奔向倚綠閣,速度之快連先前出言
恫嚇的人都不禁有些瞠目。
但他隨即跟了上前,和同伴一起在迎賓小倌的帶領下進到了倚綠閣中。
能靠區區的「演武場」三字便能帶來如此威嚇力的,自非身為戌衛師四大統
領之一的楚越莫屬了。向來無意於男色的他之所以會出現在此,便是想確定一下
自個兒對司徒延卿究竟抱有什麼樣情感。同他一起來的高個兒則是他手下一名綽
號「重陽」的手下,一個在主將淫威下不得不給他帶路的可憐人。
重陽之所以叫重陽,不是因為生辰與重陽有關,而是因為「九九重陽菊花開
」這麼句話──簡而言之,楚越身邊這個為人頗為老實的親兵有個與常人不同的
喜好,那就是性喜男風。
也因此,當楚越想確認一下自己當日究竟是因為對方是司徒延卿而失控,還
是單純地色令智昏時,最先想到的自然是重陽了。後者雖對上司突然有此要求感
到十分不解,卻還是礙於積威而只得認命地帶著楚越來到了男娼館。
至於為何會選上倚綠閣,自然是出於楚越的要求了──倒不是他愛面子充作
派什麼的,只是司徒延卿的容姿本是天下少有,若不找個水平相近些的,哪能達
到那個可能令他智昏的「色」,從而比較一番確認自己究竟是轉性了還是動情了
?只是這等高檔的地方對重陽而言向來是可望不可及,這也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二人的打扮雖然十分可疑,但倚綠閣本來就有一些不喜歡身分曝光的客人,
楚越又適時地在進門時扔出了一小錠金子,自然立刻給管事的奉為上賓,直接便
給請到二樓的包間去了……楚越對這等場面本就駕輕就熟,姿態從容自不待說,
邊打量著沿途遇見的幾個小倌邊施施然地進到包間歇坐了下;反倒是重陽有些放
不開手腳,連路都走得有些戰戰兢兢地。
「兩位爺是第一回來吧?」
管事的眼力極好,一眼便瞧出了楚越才是做主的人,遂於二人入座後主動同
他問道,「需要替二位介紹一番嗎?」
「不必。直接把你們樓中最紅的幾個都叫過來讓咱們挑一下就是了。」
此刻的楚越可沒有半點那種身處溫柔鄉中的感覺,一心只想早辦完早了事,
語氣自也少了幾分耐性。
只是他雖偷偷摸摸地掩著臉、衣著也無甚特別之處,可舉手投足間流露的氣
勢卻仍讓管事生不起半分怠慢之意,恭恭敬敬地應聲道:「如此,便請二位爺在
此稍候,品嚐一下倚綠閣的特製糕點,小的馬上為您請來咱們的幾名紅牌。」
言罷,管事一個行禮後退出了包廂,幾名面貌清秀的少年隨即端著糕點魚貫
而入,並在佈好菜餚後轉而行至二人身畔服侍起來。有的倒酒、有的搥肩,那份
溫柔勁兒讓頭一次經歷這等陣仗的重陽不禁有些手足無措;至於楚越麼,他雖對
此十分習慣,可對著那一個個施著脂粉的清秀少年,心裡卻是怎麼瞧怎麼彆扭,
索性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不到片刻,包廂的門已然再度開啟,四名姿色妍麗、身著華服的少年隨之映
入眼簾──這四人便是倚綠閣的幾名當紅小倌。雖是男兒身,容貌、身段卻都遠
勝於一般女子,就是比之夢華樓的幾名紅牌也不遜色,更有一種迥異於女子的妖
媚風情……瞧著如此,楚越心下微訝,而在逐一打量後將目光停佇在了最左邊的
那名少年身上。
察覺這點,一旁不知何時進來的管事登即迎上了前,恭維道:「這位爺真是
好眼光,蘭韻可是咱們倚綠閣的頭牌呢!」
「喔?他是頭牌?可我看其他三人也十分了得,怎麼這頭牌卻是落在了他身
上?」
楚越故作不解地問道,可帽簷下望著少年的目光卻已悄然添上了一絲慍色。
只聽那管事道:「說來這還是沾了本朝那位小司徒大人的光。蘭韻與小司徒
大人十分相像,所以有不少人因此慕名而來,指名要他呢!」
「喔?你怎麼知道他與小司徒大人十分相像?莫非你見過?」
「這位爺說笑了!小的身分低賤,哪有機會見得著司徒公子呢?不過這相似
之評卻是由朝中見過司徒公子的幾位大人親口道出的,保證童叟無欺──據那幾
位大人所言,至少有七、八分相似呢!」
管事的這番話才剛出,便聽得「啪」的一聲脆響傳來,卻是楚越一時失控握
碎了椅子的扶手……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房中的人都有些錯愕,知曉楚越底細的重
陽更是渾身發毛,方才沉醉在溫柔鄉中的幸福瞬間給恐慌所取代,就怕他身旁的
老大突然暴起發難……好在楚越的自制力過人,當下一聲輕咳,道:
「本……本大爺一時興奮過度,所以有些收不住力道。這椅子的錢清帳時一
併計上就是。至於人選……就蘭韻吧。我倒想見識一下他這個頭牌是否名符其實
。」
頓了頓,目光轉向一旁的重陽:「你呢?」
「我、我就他就成了……」
見楚越問起自己,重陽連忙拉過身邊正幫他倒酒的少年,「我、我口味淡點
,消受不起幾位大美人。」
會有這番話,自然是怕楚越質問他為何不選那其餘的三位紅牌了……知他心
意已決,楚越也不強求,朝管事道:「就這般吧。」
「是,一切依您吩咐……蘭韻,還不快服侍這位爺去休息?」
見這位神秘客人明顯對其他人興趣缺缺,更沒有半點繼續飲宴用膳的意思,
極為識趣的管事遂直接吩咐蘭韻上前,將這位神秘客人帶回房中好生服侍。
* * *
作為倚綠閣的頭牌,蘭韻還是頭一遭遇到這樣奇怪的客人。
打扮奇怪也就罷了,等會兒上了床後自然不成問題。真正讓他感覺奇怪的是
這個客人的態度──他可以清楚感受到對方那始終停留在自個兒身上的、近乎灼
燒的視線,可相較於此,對方的舉動卻又極其冷淡,甚至連伸手攬著他的肩都不
曾,更別提進一步的逾矩行為了──起初他還以為對方是愛面子,不喜歡在大庭
廣眾之下調情,可當他領著對方回房後,事情的發展卻只有更為奇怪。
「請問爺該怎麼稱呼呢?」
帶上房門後,他柔柔偎近了身旁挺拔健壯的男子,容顏微仰輕聲詢問道。
男子似乎對他的親近有些不適應,微微頓了下才啟唇道:
「我姓……秦。」
「原來是秦爺……蘭韻幫您除下帽子好嘛?」
「……也罷。」
面對蘭韻鍥而不捨的示好,回應他的,是有些曖昧不明的兩字。聽著如此,
有些頭大的蘭韻索性將這二字當成了好,輕輕挨近「秦爺」將他頭上的寬帽取了
下來。
寬帽一除,「秦爺」原先給掩蓋著的容貌自也展露無疑。英偉的面容、灼亮
的目光,再加上那原先就可明顯瞧出的挺拔身形,饒是蘭韻一心將對方當成了怪
人,心下卻也不禁有些怦然而動……當下帶著幾分挑逗地偎近男人,並以指輕劃
過那張俐落雋朗的面龐、柔聲道:
「想不到秦爺竟是如此人物……方才那般掩著,豈不是辜負了您的一身好風
采麼?」
可男人卻沒有回應。
他只是用那雙彷彿要將人燒穿的熾熱眼眸直直盯著少年,直到蘭韻快給盯得
承受不住了,才聽他道:「到榻上吧。」
見男人說得如此直接,蘭韻面色一紅,但卻還是依言靠坐上床榻,同時朝男
人伸出了手,以最動人的姿態向對方遞出了邀請。
可理當猴急無比的「秦爺」卻未如他所預期般靠近……在少年有些不解的目
光中,男人逕自拉了張椅子在榻前坐下,英偉面容瞧不出一絲情緒:「自個兒玩
給我看看。」
此言一出,令聽著的蘭韻立時微微一顫,幾許錯愕自眸間流瀉,面色更是一
陣羞紅──可眼前的客人卻好似完全不受影響般,只是一個勁兒定定地看著他,
像是在催促著他趕快依言照辦一般。瞧著如此,蘭韻心下雖有些不甘,卻還是只
能依著對方的要求輕解羅衫,開始在男人眼前愛撫起自個兒的身子。
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要求,倚綠閣的訓練也讓他充分掌握了如何滿足恩
客的期盼並進一步勾引對方的方法……那過於灼熱的目光讓他很快便給挑起了情
慾,而他也極盡所能地展現自己的一切,施盡渾身解數想要逼得男人失去原有的
自制。可不論他怎麼努力,眼前的男人卻始終無動於衷──他知道男人一直看著
自己,但那看著自己的目光卻一直未曾因他所刻意展現的誘惑而有所改變……直
到他終於在自個兒的掌中達到高潮時,才隱隱明白了事情的異樣所在。
「秦爺」看著他的目光確實十分熾熱,可那份熾熱之中,卻沒有一絲情慾存
在。
沒有情慾,自然也無所謂回應。理解到這點的蘭韻不禁有些慍怒地望向了男
人,卻意外在他面上瞧見了一絲帶著喜悅的恍然。
但也僅只一瞬。
下一刻,男人已然收斂了所有情緒,而在上前替蘭韻取過錦被披上後,便自
帶回寬帽轉身出房,徒留下了仍有些錯愕的少年。
* * *
大體而言,楚越這次的倚綠閣之行應該算是十分成功的,因為他達成了自己
最初的目的,確認了自己當初的失控的確是源於對司徒延卿的情意。
目的達成,按理說該是十分高興才對……可除了答案得到確認的那一瞬間有
過短暫的喜悅外,這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光陰裡,楚越的心神卻幾乎可說是完全
沉浸在怒氣之中的。
而原因,便在於那管事所說的、蘭韻之所以能成為頭牌的理由。
蘭韻的面容確實與司徒延卿有那麼一些相像,可若真要相比,那樣的相像卻
反而會讓那名少年徹底淪落為陪襯的綠葉──少年在容貌上本就有些遜色,內在
氣質的差異更讓這份差距變得遙不可及。所以當他聽管事說蘭韻是因與司徒延卿
相像而成為頭牌,心下最初的反應便是不以為然。
可這份不以為然,卻在聽到那句「這相似之評卻是由朝中見過司徒公子的幾
位大人親口道出的」後瞬間轉為熊熊怒氣。
那管事口中的「幾位大人」之所以會去倚綠閣,還刻意挑上了蘭韻,自然是
對司徒延卿存了那等齷齪心思了……一想到他的卿卿竟成了別人意淫的對象,楚
越心下便是一陣暴怒。若非只靠目光沒辦法殺人,只怕那管事和蘭韻都已死上千
遍萬遍了。
可儘管很想直接走人,仍橫亙於心頭的疑惑卻讓楚越終究還是耐下性子的同
蘭韻回到了房間,準備開始確認一下那日讓他失控的究竟是單純的「色」,還是
因為「司徒延卿」這個人。
但他顯然還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蘭韻雖與他的卿卿有些肖似,卻畢竟不是卿卿,而是一個普通的少年……要
想讓蘭韻表現出慾火焚身、情動難耐的樣子,適當的撩撥自然是不可少的,可對
對男人的身體本就沒什麼興趣的他卻怎麼也提不起勁去愛撫對方,更別提動手去
摸另一個人的「把」了。所以儘管少年應了他的要求上榻並朝他發出了邀請,可
說什麼也出不了手的他最終也只得放棄動手的打算,轉而請對方「勞駕」了。
而最終的結果,就是蘭韻一個人在榻上施展渾身解數想誘惑他,可他眼裡卻
只看到了一個「發情的男人」,而連半點「性致」都挑不起的狀況了──更糟糕
的是,他不僅沒性致,還忍不住在心裡暗暗挑剔起蘭韻的不足之處。雖然知道這
個少年只是個苦命人,但光是少年打著「肖似於司徒延卿」當作攬客的噱頭這點
,便已足讓楚越怎麼瞧都看這蘭韻不順眼了。
容貌神韻自不待說,而相較於蘭韻還帶點青澀纖細的少年體態,已是成年男
性的卿卿身周無處不透著醉人的魅力與色香,尤其是衣襟微亂、雪膚半露時,那
種迥異於平時自矜的誘惑更是讓人心亂難當,更別提情動時那雙瀲豔明媚的眸了
……那直入人心而渾然天成的媚意,可不是蘭韻刻意為之的挑逗所能比擬。那眩
惑人心的姿態讓楚越光想著便覺渾身燥熱難耐,但又旋即因眼前巨大的落差而瞬
間消火。
事實上,若不是還保有一絲理智,楚越其實是很想逼問一下蘭韻究竟有哪些
恩客,然後出去把他們找來暴打一頓的──把人蓋布袋痛揍一番的黑手他也不是
沒下過,而且這些人一旦發覺被揍者之間的關連,多半說什麼也不敢聲張的……
被打事小,可若被人發現他們在意淫皇上最寵信的臣子、皇后娘娘的胞弟,事情
可就不是一番皮肉痛就能解決的了。
只是他想歸想,但考慮到這麼做所引起的風波只怕會令現在滿城風雨的狀況
更加惡化,便也只得就此作罷,並使勁地用殺人般的目光狠狠盯著蘭韻以發洩心
頭的憤怒……好不容易等蘭韻表演完畢,目的已達成的他自也沒有多留的打算,
很快便在管事錯愕的目光中清帳離去,只留下重陽一個人繼續在倚綠閣中享受。
──仔細想想,他其實該慶幸蘭韻與卿卿並不那麼相像才是……畢竟蘭韻越
像卿卿,就只會越趁了那幫色胚的意,而這正是他最深惡痛絕的一點。想到這兒
,楚越心頭的憤怒因而淡去少許,濃濃喜悅,亦隨之湧上了心頭。
因為他的的確確對司徒延卿動了心的這個事實。
對一般人而言,喜歡上同性或許是十分痛苦之事,甚至可能會因畏懼著關係
破裂而不敢有所舉動……但楚越從來就不是輕言放棄的人,二人又已陰錯陽差地
越過了那條線。有那晚的事在前,相較之下,告白追求什麼的自然算不上什麼大
事了。
況且……他並不認為自己的感情會如乍看之下那般無望。
『楚……越……』
回想起彼此纏綿間、那雙筆直望著自己的翦水明眸,以及紅唇間流瀉的醉人
低喚,即便在已過了半個多月的此刻,楚越的心思都仍不免為之激盪。
以司徒延卿的性子,若真十分厭惡自己,醒轉後是斷無可能再讓自己碰觸他
身子的。可那天的卿卿雖心亂如麻,卻仍未表露出分毫抗拒自己親近、碰觸意思
……這,不正代表了他心底其實也是十分在意自己的?
一想到這兒,楚越心下更是大喜過望,甚至有股衝動想就這麼直接衝去找司
徒延卿表露情衷……好在他雖有些腦熱,卻還不至於完全失了理智忘了自個兒刻
下的「喬裝」。於暗巷中改換裝扮、毀掉了那頂顯眼的寬帽後,他已然由先前的
可疑人物變回了那個戌衛師四大統領之一的楚將軍。
「等著我……卿卿。」
伴隨著喃喃低語自唇間流瀉,已用盡最後一絲自制的楚越當下已自展開身法
,朝位於上京城另一端的皇城直奔而去──
* * *
「燕兒,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便也在楚越決定有所行動之際,御書房內,屏退一應閒雜人等後,一身龍袍
的高玨對著身前的小舅子問出了全上京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當然,作為當朝天子,高玨對事情狀況的了解自然遠非一般百姓所能比
。他知道那日楚越上了司徒延卿的馬車回府,也知道了盧餘為了攀上高枝謀求權
位而和女兒同謀下藥、捉姦……但也正因為清楚這些,在京中百姓還在議論事情
真假之時,他卻已能肯定那晚必然發生了些什麼。
司徒延卿確實喝下了那碗摻有烈性春藥的湯,可圖謀與他共度春宵的盧語柔
卻被打昏了扔在隔房昏睡……之後一直到隔日清晨盧餘闖入前,司徒延卿所居住
的院落都無人進出,更別提找來大夫解藥性什麼的。也就是說,在司徒延卿中了
春藥的那一晚,和他共處一室的,只有楚越一個人。
若真只是這樣,高玨或許還有理由說服自己那晚什麼事都沒發生,可之後一
連五天司徒延卿卻都稱病在家未曾上朝這點,卻讓他不得不有所疑心了。
他這個小舅子向來敬業,除非真的病了,否則斷無理由缺席早朝的……可這
次不但一連請了五天的假,還刻意迴避了太醫的診治,諸般異常的舉動無不讓高
玨更加確定了自個兒的判斷,對事情的真相也更為在意。只是當司徒延卿終於銷
假回朝,他尋得機會私下問起之時,卻只得到了小舅子避重就輕的否定,並阻止
了他暗中諸除一干有關人士的打算。
僅管高玨已暗中遣人解決了盧家,卻仍沒能阻止那些個流言自那些因被盧家
收買而被司徒府清退的僕人口中傳出……司徒延卿用他們罪不致死阻止了高玨派
人滅口,但也正是這份仁慈,讓有關的謠言在某些人的刻意操縱下瞬間傳遍了整
個京城。
本來司徒延卿沒提,高玨也不想深究,可眼下滿城風雨的狀況卻讓他再也無
法坐視──流言雖只是流言,但若楚越真的趁勢對他視若親子的司徒延卿做了什
麼,那麼不論楚越再怎麼有才華,高玨也絕不會輕饒。
而這也正是他在事隔十多日後,再一次向司徒延卿提出同樣問題的理由。
作為天子近臣,司徒延卿對高玨的情緒向來極能把握,自然也瞧得出對方今
日不得到答案是絕不會善罷甘休了……明白帝王的關心之情,遲疑半晌後,他終
是輕輕一嘆,啟唇道:「您不是早就猜到了嗎?」
脫口的雖是一句反問,卻已無異於直言承認……如此答案讓高玨即便已有所
預期,卻仍是忍不住為之一震,望向妻舅的目光瞬間溢滿濃濃憐惜。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朕殺了那些貪財賣主的賤奴才?」
「他們只是貪點小財,罪不及死的……被驅離司徒府又擔上賣主的名頭,這
個懲罰對他們而言便已足夠。」
司徒延卿淡淡道,神情沉靜淡定如舊,瞧不出半點情緒:「況且這謠言雖弄
得滿城風雨,可對臣及楚將軍卻沒有任何實質的影響……既然如此,又何需為此
妄動干戈呢?謠言止於智者。就這麼放著不管,過些日子自然一切風平浪靜。」
「……你倒是謗議由心,看來還是我和昕兒過慮了。」
見司徒延卿如此淡然處之,高玨一陣苦笑,目光深深凝視著青年清美無雙的
面容想從中看出點端倪,卻仍只望見了一片平靜……瞧著如此,他心下暗嘆,終
只得扔出了殺手鐧,容色一正,沉聲問:
「是楚越逼迫你的麼?」
此言一出,原先仍能平靜以對的司徒延卿立時微微一顫……連日來始終未能
忘卻的一切又一次浮上心頭,而連同那一聲聲過於親暱的「卿卿」,讓正對著帝
王的青年終於沒能再延續面上的沉靜。幾分迷惘與無措襲上清美面容,而終在帝
王動怒的前一刻輕輕搖了搖頭。
「他沒有逼迫我……是我在藥性的影響下失了神志,所以……」
「可他沒給下藥。」
聽司徒延卿還出言幫楚越辯解,高玨雙眉一挑、一聲冷哼:「明明有的是方
法解決,他卻還對你出手……說不是存心,要朕如何能信?」
「……若非楚越出手相幫,臣只怕早已著了盧氏父女的道兒。」
「說是這麼說,事實卻是他雖幫你趕跑了盧語柔,卻也同樣對你出了手……
你那五日未曾上朝,就是因為他的緣故,不是嗎?」
高玨沉聲質問道,望向妻弟的目光卻因他語氣中的迴護之意而隱隱帶上了一
絲精光……只是此刻的司徒延卿早已心亂如麻,又如何能發覺姊夫神情的異樣之
處?聽高玨字字句句都在將罪名往楚越頭上套,他心頭一緊,澀聲道:
「確實如此,但──」
「但什麼?」
「但那晚……延卿心底,並無分毫……抗拒之情。」
短短的一句,卻費了司徒延卿無數工夫才得以將之由唇間送出……為迷惘所
籠罩的深眸怔怔望著御書房的地板,他想要說服自己只是不願牽連楚越才會這麼
回答,卻怎麼也沒有辦法。
而高玨將他的這番掙扎盡數收入了眼底。
知道自己確實逼得有些過了,帝王輕聲一嘆,放下了繼續逼出他心聲的打算
,一個上前輕拍了拍青年肩膀。
「也罷……你既一心護他,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只是若真有什麼委屈,也
千萬不要同朕隱瞞,知道麼?」
「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你回去吧。」
「是。」
見高玨不再追問,早已不知該如何面對的司徒延卿自然如蒙大赦,而在一個
行禮後、匆匆旋身離開了御書房。
只是他雖心亂如斯,可踏出房門的那一刻,清美面容之上的迷惘與無措卻還
是在瞬間為一貫的沉靜與淡定所取代──儘管這份平靜終究僅及於表面。
一想到方才在御書房中親口道出的字句,司徒延卿便怎麼也無法平復心底那
已如波浪滔天的情緒。
──他還記得的。
他還記得那晚自己是怎麼主動迎向楚越、記得自己是怎麼回應楚越的每一個
碰觸,而至承接下楚越的每一次侵入……明明說好了要忘卻的,可他卻仍清晰記
得一切,而總在午夜夢迴之際,因那過於鮮明的記憶而心亂難當。
穿越那戒備森嚴的重重宮闕,司徒延卿一如既往地維持著應有的儀態對應著
每一個行禮或招呼,心緒卻因回想起那晚的經過而更加紊亂。
那一晚,他不僅沒有抵抗,甚至還主動回應了楚越的愛撫。儘管一切全是出
於本能,可他卻以自己的雙臂緊緊攀附著對方的背脊承受著對方的佔有,而不是
抗拒著試圖將對方從自個兒身上推開……他毫無保留的接受、回應著對方所給予
的一切,甚至在醒轉之後,也始終未曾在心慌、無措之外,對那晚的經歷存有分
毫的厭惡或噁心。
就好像……他不僅僅是身體上未曾抗拒,就連心裡……也完全接受了對方一
般。
可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所以他一直阻止自己繼續深想下去,阻止自己去探究這樣的接受背後隱含著
什麼……他甚至不願去面對自己未曾抗拒的這個事實。可今日御書房裡姊夫的質
問,卻迫得他為了保護楚越而不得不道出了自己一直刻意規避的事實……
保護楚越……麼?
思及那個讓自己如此心亂的另一個理由,司徒延卿微微苦笑──雖說他一直
不想承認心底的在意,可他自個兒所做的一切,卻全都成了再好不過的佐證。
可他不能再想了。
如果事情就到此打住,那麼一如他先前對那些個謠言的看法,時間一長,一
切自然會風平浪靜。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將一切維持在既有的狀態下。如此一來
,久而久之,他心裡的那絲迷惘和潛藏著的、那些他不願面對的事物,也必然會
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淡去才──
「卿……司徒兄。」
便在此際,中斷了思緒的,是一道過於熟悉的音聲。司徒延卿聞聲微震,而
旋即有些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著身子回過了頭。
「楚越……」
望見來人的同時,自唇間流瀉的,是隱帶著無措的一聲低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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