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對前來尋歡的客人而言,作為上京城最為出名、也最為高檔的一間青樓,夢
華樓不僅是一個醉人的溫柔鄉、銷金窟,更是一種攀比、一種身分地位的表徵,
就連最自矜於名聲的文壇大老也不會避忌於此。每天晚上,夢華樓前總是車水馬
龍、絡繹不絕,那一輛輛馬車上標示的徽記更足以讓尋常百姓瞧得退避三舍──
更別提那些個刻意掩去徽記停到小巷裡去的馬車了。
也正因為如此,夢華樓雖是京裡少數幾個沒有世家背景作後盾的產業,卻還
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會蠢到去打它的主意。事實上,夢華樓如今的「中立」正是京
城各方勢力互相牽制的結果,而它的擁有者也很識趣地儘可能保持了夢華樓地位
的超然。良好的信譽換來了各方的信任,從而進一步加深了夢華樓的重要性。而
這也正是許多世家子弟寧願花上大筆金錢上夢華樓也不願到自個兒家中產業的理
由。
便如刻下。
夢華樓東廂裡,幾名華服青年恣意而坐,十多名姿色妍麗的紅倌人三三兩兩
隨侍在側,或者勸酒、或者調笑,鶯聲燕語迴盪其間,襯上羅裙紗衣下隱隱透出
的無邊春色,倒真有了那麼幾分百花叢中使人迷的味道。
在夢華樓這樣一個講求身分地位的地方,要想登上樓中景觀最好的東廂,自
然不是單靠事先預訂或錢財便能達到的。而這幾個年紀最長也不過方及而立的年
輕人之所以能順利置身於此,原因便在於幾人的身份了。
這幾名青年全都出身於昔年有擁立之功的五大世家,更重要的是:在家系龐
雜、枝葉繁盛的五大世家裡,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各自家族中著力培養的嫡系菁英
子弟。簡而言之,若無意外,二十年後的大齊朝廷便將是他們幾人的天下。
幾人都是家族中最受重視的人才,又出身貴介,自然免不了有些心高氣傲。
可饒是如此,在這樣一群貴不可言的世家子弟中,卻有一人如眾星拱月般被同伴
們環繞簇擁著,一瞧便知是幾人間的中心人物。
那是一個即便處在一群青年才俊、絕色佳人之中,也能輕易成為他人目光所
聚的年輕男子。他擁有一張足以令身旁花魁為之失色的清美容貌,以及一身雍容
淡定、足叫人為之心折的氣度。在幾名同伴都因酒意而略透疏狂之際,他雖看似
慵懶地斜靠在女子懷中,那雙沉靜的眸子卻仍能維持著一絲清明和理智,以一種
近似超脫的孤傲靜靜觀察著週遭的一切。
此人名為司徒延卿,表字少允,乃是當朝出了名的天才。其父司徒仲明為當
朝太尉、司徒世家家主,其姊司徒昕則是當朝皇后。由於十五歲入宮為太子妃的
司徒昕對小了自己十四歲有的弟弟極其疼愛,當時仍為太子的高玨便時常讓人將
這個小妻舅接入宮中玩耍,更在愛屋及烏之下對其疼愛有加。待司徒延卿才華漸
顯,高玨便安排他成為了自己的侍讀,登基後更是大力拔擢重用……司徒延卿聖
眷日隆,不僅入戶部六年便官居侍郎,更被賜與了隨時出入御書房見駕的權利。
且不論他品級、實權如何,單是「天子近臣」這個身份,便足以令他在一眾世家
弟子中脫穎而出──更別提那份連先帝都大為讚嘆的過人才智了。再加上他本就
十分顯赫的背景,成為這些菁英弟子中的頭領人物自然不是什麼讓人意外的事。
「少允,前些日子還真多虧了你的提點。若不是你看出皇上尚有重用李規之
意,讓咱們別急著去爭工部的缺,而是想辦法助著他度過難關,李規也不會在官
復原職後心懷感恩,讓這工部的地盤重新回到咱們五大世家的掌控中。家父每每
提及此都深感慶幸,出門前還千叮萬囑要我向你道謝呢!所以你也別客氣,今兒
個的花銷就算在我身上吧。」
酒酣耳熱間,一名坐在司徒延卿下首的男子笑著舉杯道,空著的一隻手卻仍
不忘留連於懷中的歌妓身上。司徒延卿早就見慣了此等場景,當下也不以為意,
含笑提杯回敬道:「伯父此言忒也見外了。咱們五家氣同連枝,互相幫助也是理
所當然之事──不過寧之既然做好了被宰的準備,我也沒有客氣的道理。希望寧
之等會兒付帳時別肉痛才好。」
「哪裡?這錢是家父出的,又不是花我的私房錢,自然沒什麼好肉痛的。況
且同少允一道來這夢華樓,還有個平時絕對享受不到的好處……」
語意未盡,在場聽著的幾個男人卻已不約而同地「嘿嘿」笑出了聲,望向司
徒延卿的目光亦隨之帶上了幾分曖昧與豔羨。
明白他們所盼為何,司徒延卿雙眉一挑,笑道:「還想說我的面子何時變得
這麼大,原來大的不是我的面子,而是雲夢的啊?」
「噯!少允怎麼這麼說呢?誰不知這上京城裡唯一能讓雲大家看上眼的就只
有你這個大才子?雲大家的面子就是少允你的面子,哪還這麼多計較呢?大夥兒
說是不是?」
「自然自然。」
「就是!咱們拜服在雲大家的石榴裙下,和拜服在少允袍下本是一個道理。
況且在場的哪個沒給家中長輩叨念過『多多向人家延卿看齊』?咱們對少允的佩
服可是時刻存乎於心,遠勝於一時的言詞哪!」
這番馬屁拍得可說是肉麻無比,卻偏生還引來了一旁幾人的起鬨叫好,看在
司徒延卿眼裡真是好氣又好笑。知道今日若不成全這些傢伙,他們是絕不會消停
的,遂一個抬臂勾攬下女子頸項,雙唇湊近那早已紅透的耳根,輕聲道:
「去請雲夢來吧。我也好些日子沒聽到她的曲了。」
「是,司徒公子。」
女子脆聲應了過,離開他身邊的動作卻帶著明顯的不捨。那一步三回頭、深
怕回來後自個兒的「位子」會被搶走的模樣看在其他人眼裡自然又是一陣調笑,
負責出錢的余家少爺更是大喊不公,哀怨地叨念著「金主都不如美男子吃香」。
如此話語立時惹來一旁負責服侍的女子「表明心志」的嬌聲討好,也讓包廂內的
氣氛更形熱絡了起來。
望著廂房內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司徒延卿面上笑意不減,那雙深邃的眼眸
卻看不出一絲的投入。他只是靜靜凝視著眼前的喧囂,任由某種早已熟悉的疏離
感在心頭灼燒蔓延。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要想戰勝敵人,就得先瞭解對方,洞悉對方
的弱點與長處,方能對症下藥定計克敵……也正因為如此,很多時候,最了解一
個人的往往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敵人。
司徒延卿不曉得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誰,但有一件事卻是他可以肯定的:
如果世上真有那麼一個人,也絕對不會是眼前這一幫所謂的「朋友」。
世家子弟間的交往,本就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眼下他能得著眾人擁戴,主
因還在於他那矜貴的地位──當朝國舅、天子近臣,一個人能有這樣的身分,就
是庸才也會成為眾人巴結的對象,哪還需要什麼互相了解、欣賞?也正因為如此
,縱然應酬時總能含笑對應往還,可他卻始終無法真正融入其中,而是以一種近
乎疏離的態度冷眼觀察著這一切。
『你呀!看似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其實骨子裡比誰都來得傲。只是你太過
聰明,還曉得要隱藏自己的本性,結果就是表面上與那些個同僚相處融洽,可心
裡卻始終沒能找到個歸屬之處。』
這是他最為敬重的姊姊對他的評語,而踏入官場的這幾年,他也越發深刻地
體會到了這一點──人人都將他當成是年輕一輩世家子弟頭領人物,可對於這個
圈子,他其實很難稱得上有什麼感情。他只是單純盡責地完成這個身份所需擔負
的一切。過人的才智讓他即使是在這樣「怠工」的狀態下,也能取得足以令眾人
認可的成績,但真要說起來,這個身分能給他帶來的樂趣,也就只有那麼一件而
已。
回想起這些日子來於朝堂裡外的幾番交鋒,司徒延卿眸中便是一絲笑意浮現
──便在此際,廂房的門由外而啟,來的卻不是雲夢,而是先前前去商請的那名
歌妓,面上還帶著幾分無措與驚惶。廂房內的幾人都非尋常之輩,立時便有人察
覺不對,神色微沉、問:「出了什麼事?」
「是雲大家……她受邀到西廂唱了一曲後本要來此,但西廂的客人一聽說他
要來東廂就不樂意了,刻下正在外間鬧著呢!」
那女子解釋道,一雙水靈的眸子先是看了看那名問話的青年,又看了看坐於
上首的司徒延卿,求助的意味十分明顯。
能用到西廂,那幫「客人」的身份又豈是尋常人可比?在場的都是各世家的
菁英,自然不是那種仗著家世便貿然出頭的魯莽之輩,可要他們就這麼忍氣吞聲
當然也是不可能的。眾人因而將目光齊齊望向了上首的司徒延卿,盼著他能在這
事兒上拿個主意。
以司徒延卿的傲氣和身份,自不是什麼怕事兒的主。當下一聲冷哼長身而起
,道:「如此,我倒要看看是誰有這麼大能耐,竟敢在這夢華樓撒潑?」
此言一出,眾人登時紛紛響應,簇擁著他出了廂房。
東西廂分立於夢華樓的兩側,要想從東廂前往西廂,便得下樓後從中庭穿過
才成。可眾人才剛浩浩蕩蕩地出了房,還沒下樓梯呢,便已聽得一陣喧鬧聲自中
庭傳來──
「哼!什麼上京第一樓?有你們夢華樓這麼待客的麼?沒個紅牌來服侍也就
算了,好不容易請來了雲大家,卻才唱個一首便離開,他東廂的客人是客人,咱
們西廂的就不是?難道是怕咱們付不出錢,所以什麼好處都給他們佔了?」
出聲的是一名身材壯碩的剽悍男子,後頭還跟著一群氣質相近、周身隱透肅
殺之氣的青年,年歲與司徒延卿一幫人頗為相近。那開口的漢子多半已經喝了不
少酒,不僅面色一片通紅,言詞間更是半點客氣也不存,直接便揪住了那前來調
解的掌班的衣領高聲斥問。可後頭的同伴卻沒有一絲勸阻的意思,顯然也是想藉
此人的口來抒發一下心頭的怨氣。
若換做別的地方,說不準這麼一吼便把那掌班給嚇癱了。可這裡畢竟是夢華
樓,掌班平日送往迎來的都是京裡的大人物,也見過不少恩客在樓裡鬧僵的場面
,自然沒這麼不經嚇,反倒還有條有理地同男子道出了如此安排的理由:
「這位爺,敝樓絕無怠慢之意,只是您來得不巧,東廂的客人半個時辰前就
來了,先前又已訂了位……客倌誠意足,咱們做生意的也得講求個先來後到不是
?況且今日本不是雲大家訂下的見客日子,先前那一曲兒,也是小的深覺歉意特
地為您安排的。您可以到外頭去問問,若不是看著幾位爺的面子,平時雲大家哪
會在這等時候出來、還單獨給您幾位獻唱啊?」
這一番話合情合理,那漢子雖有些酒酣耳熱,卻並非不講理的人,一時險些
給堵住了話頭──但他旋即想起了那個讓自己一幫人再也憋不住怒火的理由,原
有些蔫了的氣勢立時又暴漲了起來:
「特地安排?若真是給咱們特地安排的,為什麼雲大家還會給東廂的人請去
?別以為咱們沒來過幾次就可以用那些莫須有的規矩矇騙!今天你不給出個理由
,本大爺絕不善罷甘休!」
「好教您知曉,這是雲大家訂下的。東廂那位是雲大家的貴客。」
是「雲大家的貴客」而不是「夢華樓的貴客」,自然是指這貴客在雲夢的心
中的地位十分不一般了。此言一出,那漢子身後同伴中的幾名衣著較為不凡的想
起了什麼,面色立時微變。
可那漢子卻沒有那般細膩的心思。還沒等後頭的同伴反應過來,便已再次拉
開了他的大嗓門:「他是貴客,咱們就是閒雜人等了?你夢華樓原來是──」
「我道是誰在那邊擾亂安寧,原來是一幫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這位兄弟,
沒知識也不能沒見識。胡亂吠咬前還是先把情況打聽清楚再開口吧。」
那漢子的話音未完,便給上方突如其來的一句打了斷。中庭內的眾人因而齊
齊抬頭,只見連接東廂與中庭的階梯上,一群華衣公子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中庭內
的幾人。掃過那名大漢及他身後同伴的目光,一如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鄙視。
開口的是今日宴請司徒延卿的余靖庭。作為今日的東道主,他對被人掃興之
事自然是深惡痛絕,更別提引起騷動的還是那幫向來與自己不對路的「暴發戶」
了。眼見司徒延卿並無阻止之意,他便也代表同伴順理成章地出了這個頭。
那大漢雖不怎麼精明,可對方話中諷刺輕視之意如此明顯,又豈有忽略的道
理?本就因酒醉而漲紅的臉當下更是紅得發紫,他幾個大步上前便要同余靖庭理
論,可爭執的話還沒脫口,便因那入眼的、對方身側那張清美絕塵的面容而嚥了
回去。名為「驚艷」的表情浮上大漢通紅的臉,出口的話語亦隨之一變:
「原來你們還藏著這樣一個美人?行!只要讓這個穿男裝的美人兒來陪咱們
,今日你等怠慢之事便一筆勾銷!奶奶的!只怕皇后娘娘都沒如此絕色吧!」
此言一出,不僅是聽著的余靖庭等一幫世家弟子神色大變,那漢子身後明白
情況的同伴也給嚇了一跳,紛紛後悔起今日讓這小子出來出一口氣的決定──可
身為當事人的司徒延卿卻只是笑了笑,目光對向那漢子後方一名打剛才便一臉期
待地等著看好戲的英偉男子:「楚將軍,這就是你手底下人的素質?」
明顯屬於男性的嗓音讓先前還在大叫大嚷的大漢愣了下。得此良機,後方的
同伴趕忙七手八腳地上前將他的身體連同那張大嘴一起死死壓制住,就怕他會再
有什麼驚人之舉。而那名被司徒延卿點名的男子──楚越也在此時提步上前、嘿
嘿一笑:
「咱們軍人性子直爽,想什麼說什麼,自然不像某些人,做事如娘兒們一般
拐彎抹角、不乾不脆。」
「正所謂剛強易折。做人處事,還是得剛柔並濟才好。拐了個彎毫無損失地
達到目的,總比傻子般和人同歸於盡來得強……楚將軍出身行伍,對這等道理應
該相當熟悉才是。」
「確實。不過既然到了這等風月之地,哪還有什麼彎來柔去的道理?自然是
『直來直往』的好──或者,司徒少爺做那檔事兒的時候也秉持著剛強易折的心
思,所以總是拐彎抹角、不得其門而入?」
這話雖未說白,可在場的都非不經人事的小兒,自然明白這言詞下的粗鄙之
意。事涉男人的尊嚴,眼見那幫鄉巴佬已因這一番話而哄笑出聲,余靖庭等人登
時氣得瞪紅了眼,抬手便想叫來各自的護衛好好教訓他們一番。
可這手才剛抬,便給領頭的司徒延卿一個眼色制止了──不為對方嘲弄的語
氣所激,清美面容之上神色淡定依舊,他一雙深眸順著地勢自上而下俯視著對方
隱蘊銳芒的雙眼,對楚越那一身充滿挑釁的剽悍氣息全無半點畏懼。
「原來楚將軍還曉得這是風月之地?如此溫柔鄉中,粗魯不文、不曉得憐香
惜玉也就罷了。可若不曉得憐香惜玉還硬要摻和,把好好的風花雪月變成了風雪
飄搖、殘月摧花,這事兒就未免做得有些不地道了。」
頓了頓,他唇畔笑意勾起,眸間卻帶上了一絲譏誚:
「至於得不得其門而入……這是我的私事,楚將軍如此好奇,莫非是想來試
上一試?」
這話連消帶打,一下便將重點由他自身的能力轉到了對方如此「關切」的理
由,立時讓先前還笑鬧著的一幫漢子傻了眼,更成功堵住了楚越的話頭──後者
也實在是憋悶,若是在外邊,他自然有辦法胡攪蠻纏,用一番粗俗言詞將這個出
身貴介的公子哥兒氣得七竅生煙。可眼下身處夢華樓,若再用上這般手段,可就
遂了對方的意、坐實了「粗魯不文」、「難登大雅之堂」之流的評語了。
見對方給自己噎得說不出話,司徒延卿本非心慈手軟之輩,又豈有不趁勝追
擊的道理?唇畔笑意轉深,他又道:
「人貴自知,該屬那兒的就屬那兒。沒那等能耐,還是別學人裝什麼風雅才
好。」
這番話,代表的不僅是他的意思,更是在場一眾世家子弟共同的態度,而讓
聽著的余靖庭等人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深以為然之色──但楚越又哪是受氣的主兒
?入耳的言詞令他心頭的怒氣當下再難按捺。還沒等一眾屬下反應過來,他身形
一閃,下一刻便已穿過人群直掠至司徒延卿身前、一把揪住他衣領,怒道:
「司徒延卿,你莫要欺人太甚!」
這下異變陡生,四近候著的護衛見主子受威脅,連忙擺開陣勢準備動手;一
邊楚越的幾名同伴也跟著摩拳擦掌起來。雙方眼看已是一觸即發,只消一個差池
便要上演一番全武行──
可作為衝突的中心之一,面對來勢洶洶的楚越,司徒延卿卻連一絲驚慌之色
都無,只是定定回望著他好似要吃人般的眼神,冷笑著一個挑眉:「怎麼,說不
過就要動武?本以為小楚將軍多少稱得上當世英傑,沒想到終究只是個做事不經
大腦的武夫。」
「你──哼!」
楚越本就只是想嚇嚇他而已,眼下給他這麼一擠兌,心裡雖仍難以解氣,卻
也只能恨恨地鬆開了對方衣領──說來也巧,便在此際,陣陣香風迎面而至,一
陣宛若天籟的清悅嗓音亦隨之響起:
「司徒公子、楚公子,還有在場的幾位公子都是我大齊未來的棟樑之材,怎
好為這點小事便傷了和氣?奴家正愁著新排的一套舞無人品評呢!諸位若不嫌棄
,不如一同為奴家參詳一番,也好順帶揭過今日的不快。」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先前離開西廂後便回房更衣的雲夢。也不知她在爭執
告了個段落的時候登場是碰巧還是刻意?可面對著這個因歌舞雙絕而被尊為「大
家」的京城第一名妓,雲夢明顯要替雙方居間搓和的態度讓一幫「惜花」之人也
只好按下心頭殘存的火氣,讓那掌班安排著另闢一處來欣賞她的歌舞了。
一場爭執至此勉強算是落了幕。可不論雲夢的歌舞再怎麼吸引人,也終究沒
可能化解雙方之間的矛盾。原因無他:司徒延卿一幫人所代表的傳統世家和楚越
等一干人所代表的新興勢力,正是本朝兩大當權集團。
新興勢力的興起,主要起於太祖連年征伐後提升起來的軍中將領。這些將領
多是平民出身,和傳統世家本就不對頭,再加上大齊的文官系統向來受世家把持
甚深,就算有寒門入仕也多選擇依附驥尾……文武之爭再加上出身不同導致的利
益衝突,雙方如此勢同水火自也是可以想見的,即便是這幫年輕子弟也不例外。
而那個被司徒延卿稱作「楚將軍」的楚越,正是年輕一輩軍中子弟的代表。
楚越乃平夷大將軍楚震之子,自小便以武勇著稱,對兵法謀略亦頗為熟諳,
可以說是新興勢力中唯一一個能夠和司徒延卿相提並論的天才人物。他長年隨軍
征戰,年紀輕輕便立下不世功勞,直到這幾年入了樞密院才開始滯留於上京,最
終以其能耐和爽朗明快的性格成為了新興勢力中年輕子弟的頭臉人物,也因而延
續了各自勢力長年來的不和,和司徒延卿開始了針鋒相對的日子。
世家子弟嫌那些新興家族有如暴發戶般粗鄙,新興家族則認為這些世家虛偽
陳腐。像今日這般的爭執,在這上京城內也可稱得上家常便飯了。唯一可以慶幸
的是:雙方為首的都是頗有自制力的人物,在他們的約束下,爭執雖仍難免,卻
也頂多就是偶有些小打小鬧的程度而已,倒還不至於惹來什麼大麻煩。
雲夢的一番歌舞過後,雙方的氣也差不多消了,遂也不再糾纏,各自回到先
前的廂房繼續享樂去了。本就佔了大半好處的司徒延卿等人自不待說;西廂的楚
越等人雖等不到幾名紅牌相伴,可夢華樓上京第一的名頭畢竟不是白來的,即便
不是紅牌,那姿色儀態也絕非其他青樓所能比。同楚越一道的幾人本就是出身軍
中的直爽漢子,輕易便在姑娘們的酥聲軟語下化作了繞指柔。好一番溫存後,待
到夜闌人靜,沒打算過夜的幾人才終於姍姍出了包廂。
此時東廂的那幫人早就散了去,自然也省去了一番仇人相見的場面。可當楚
越準備掏錢給店家痛宰一番時,得到的,卻是個讓他詫異不已的答案。
「有人幫我們付清了?是誰?」
「是司徒公子。他讓小的轉告楚公子,說是為您難得來一趟卻沒能盡興深表
歉意,這些酒資便算做賠禮,讓您千萬不要介懷。」
「那傢伙……」
即便楚越同司徒延卿十分看不對眼,此刻卻也不禁佩服起對方處事的手段。
他不是沒腦子的人,囊中也沒真富裕到可以無視這筆開支,故心下雖有些不甘,
卻還是接受了對方的好意,辭別掌班後招呼著手下兄弟離開了夢華樓。
半路上,幾人的酒意漸退,拂面而過的陣陣夜風更讓他們腦袋清醒不少,忍
不住對那幫「矯揉造作」的世家公子又是一番評論。聽同伴談起之前的事,先前
起頭同那掌班爭執的大漢這才想起了什麼,問:「方才那個假小子究竟是什麼來
頭?一張臉比雲大家還要美上幾分,怎麼你們卻怕他怕得跟老鼠見到貓似的?」
「你還敢說!」
一旁被他抓著問的同伴一聽就來氣,「他可是司徒相爺的獨生子、司徒皇后
最疼愛的弟弟,同時也是皇上最寵信的臣子!敢那般當面『調戲』他,你不要命
了你!就你這個小校尉,他動動手指就能把你不著痕跡地除了!」
「我前些天才入京,哪曉得這麼多門道?」
給同伴如此喝斥,那大漢不禁有些委屈地垂下了腦袋。另一邊有人瞧著不忍
,忙出言緩頰道:「事情也過去了,就別再為這些心煩了。況且那司徒延卿生得
貌美也是事實,總不能不讓人說吧?咱們話也不重,比起外邊那些個謠傳還算好
的咧!」
「謠傳?什麼謠傳?」
「有人說,他之所以能得到如此榮寵,全是靠著姊弟共事──」
「住口!」
那人話還未完,便給突如其來的一陣喝斥打了斷。幾人因而一怔,只見先前
一直未曾開口的楚越此刻正沉著一張臉,望向自個兒的目光帶著濃濃的警告與冷
意:「那傢伙或許同咱們不對路,可一身能耐才學卻是實實在在的。誰再讓我聽
到一次這樣的話,就得跟我去演武場對練一天!知道嗎?」
「是……老大。」
楚越在幾人間的權威至少有一半是打出來的,是以一聽到得去同他對練一天
,知道自己說錯話的幾名漢子連忙苦著臉應了過。
見幾人答應,楚越不再多說,也不等屬下跟上便自邁開大步準備回府,卻不
知自己的這一番「秉公論斷」聽在後頭那群心思不純的屬下耳裡,已然不由自主
地展開了連番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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