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過你放心,大師的住處在東翼,多數時間也會待在學院裡,應該不會對我們的生活造成太大影響的。而且有他提供的藥,你的健康也多一份保障,所以這個決定……應該不會有所更動了。」
──儘管他心底……已因那位大師的表現多多少少有了種「對方會搶走弟弟注意」的危機預感。
可不論雷昂心中如何掙扎糾結,此刻的阿德里安都已無了理解、關心的餘暇。
因為那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從今天開始,他本以為至多一年見上一面的瑟雷爾,將會以「伊萊.溫斯特」的身分入住公爵府,過起和他朝夕相對、共同生活的日子。
而這對決意了斷一切、割捨去心中錯誤情感的阿德里安來說,無疑是堪比末日降臨的噩耗。
──他陷得太深、愛得太重,就連那樣讓人痛徹心扉的死別都沒能讓心底的情意削減分毫,更遑論是在日日見著對方形影的情況下?光是方才那短暫的親近,便已好幾度動搖了他自以為堅定的決心了……但隱瞞了一切的他、僅僅是一個「四歲幼兒」的他,又有什麼能力在不暴露自己真實身分的情況下阻止這一切?
哥哥不曉得「溫斯特劍聖」這麼做的理由,所以才會天真的以為對方只是單純的寄住。以阿德里安對自家徒弟──而且是在這四百年間心機變得更深、手段變得更高的徒弟──的了解,教職什麼的都不過是障眼法,是瑟雷爾為達目的所使用的工具,自然不可能反過來讓工具阻撓了他的目標……雖不知自己的身分是否已經暴露,可從瑟雷爾今日的表現看來,那個目標毫無疑問地就是自己。而這,也意味著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們必然會有許多彼此接觸甚至獨處的機會。
──令人絕望──卻也,難以抗拒地。
察覺到內心深處在如臨大敵之餘不可免地升起的一絲冀盼,阿德里安金眸微暗,精緻的小臉上雖沒有多餘的情緒流瀉,心中卻已是一片鬱鬱。
對於這樣無可救藥的自己。
只是不論心中如何抗拒,事情顯然都不是他能改變的了──以瑟雷爾的能耐,要想編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解釋補足今日行為的漏洞絕非難事──若他為了阻止對方入住而刻意質疑阻撓,只怕反倒還會引來對方的疑心,甚至因而暴露出自己的身分……也因此,即便心底已因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而幾度心緒湧動,可阿德里安卻終究還是順著那不斷安撫他精神的紫靈晶波動穩下了心緒,轉而朝兄長問出了其實已在心口盤桓多時的疑問:
「哥哥……你以前就知道溫斯特大師了嗎?」
「嗯。他二十五歲就已晉階為劍聖,劍術高超,而且魔武兼修,擅長風系與雷電系魔法,目前在法師公會公會認證級數是六級……不過大家都說肯定不止這個程度就是了。」
「大家?」
「咳嗯……是哥哥學校的同學。我們有的時候會討論這個。之前還有人帶溫斯特大師和伏特羅大師比武的晶石影像來,裡面溫斯特大師儘管面對伏特羅大師的步步緊逼,動作也絲毫不顯狼狽或慌亂,而是從容不迫地化解對方的進攻,並伺機抓準敵人的空隙一擊即中,整體風格凌厲卻不失優雅,招式銜接流暢自然,真不愧對『銀光獵隼』之名。」
儘管雷昂對對方搶走弟弟的注意力這點略有微詞,但他畢竟已崇拜溫斯特大師許多年,故眼下聽弟弟問起,說著說著便忍不住陷入了狂熱之中。
而這,還是阿德里安第一次看到兄長對自己以外的事表現出這樣的投入和熱衷──這也難怪聽到瑟雷爾的條件後,哥哥會連問自己不曾就將事情答應了下來。
畢竟,除了知道內情又有心結的自己,任誰都會覺得這是一筆無比划算的交易。
看著身旁金髮少年因回想起那一幕幕精彩的打鬥畫面而雙眼放光、熱血沸騰的表情,阿德里安眸光微柔,心下卻已升起了幾分淡淡的愧疚。
──是他太過自私了吧?
這些日子以來,他縱情享受著哥哥的關愛和寵溺,雖也在某種程度上縱容著對方,卻很少站在哥哥的立場考慮事情……就如這一次,即使不管崇拜不崇拜的,能有一位劍聖駐留府中指導劍術都是許多人求也求不來的事。尤其照哥哥方才的說法,「伊萊.溫斯特」在大陸上還頗有名氣,顯然是個過得了明面的身分。由「伊萊」親自指點哥哥,自然比他偷偷摸摸地用腦袋裡的存貨幫助哥哥提升實力要來得合適許多。
──至少,這樣一來,他就不用假扮什麼『戒指裡的老爺爺』去忽悠哥哥、還要哥哥自己找盡各種理由掩蓋真相了。
而且,有瑟雷爾煉製的鍊墜在,就算他一時情緒有所起伏,想來也不至於再失控到今天這種程度、從而讓對方察覺了端倪……思及此,即便阿德里安仍因接下來必須長期和自家徒弟同處一個屋簷下而焦切難安,心底對此事的抗拒卻已不再,只餘下胸口依然糾結難分的無奈……與嘆息。
「哥哥。」
不讓自己繼續沉浸在那種沉悶的情緒裡頭,眼見自家兄長至今還陷在思緒裡頭,阿德里安輕輕一喚拉回了他的注意,隨即接續著先前未盡的話題又問道:
「他成名很久了嗎?為什麼要叫『銀光獵隼』?」
「嗯……我七、八歲就從母親那邊聽過他的名字了。記得那時他才突破劍聖不久,連稱號都沒有……不過沒隔兩年,他就因為打敗了塞穆爾帝國的卡爾.格雷斯武聖而有了『銀光獵隼』之稱。『銀光』是因為他的髮色和眼睛顏色;『獵隼』則是針對他伺機而動、一擊必中的戰斗風格。他有流傳出來的戰鬥影像都非常具備觀賞性,實力也確實非常高超,在聖階已經能排到中游偏上了,所以哥哥一直……嗯、挺崇拜他的。」
想到自己就是因為崇拜才會腦熱地應下了那筆交易,雷昂說到後來已經隱隱露出了幾分心虛,筆直凝視著弟弟的藍色眼眸也帶上了幾分不確定……和忐忑。
「阿德里安……」
「什麼事,哥哥?」
「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歡他住進來……哥哥會去拒絕的。見面禮的鍊墜和藥的部分哥哥會另外想辦法補償溫斯特大師,所以你如果不喜歡也別勉強自己,知道嗎?」
「……可是哥哥不是很崇拜大師麼?如果有大師指導,哥哥的實力一定能夠提升得更快!」
「但如果代價是讓阿德里安不開心,哥哥寧可不要。」
「哥哥……」
為雷昂這樣事事以他為先的態度所撼動,阿德里安唇間喃喃低喚脫口,隨即輕輕嘆了口氣,朝兄長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
「只是家裡多住一個人而已,我不會在意的,哥哥放心。」
「真的?」
「嗯──哥哥崇拜的一定不會是壞人,所以我也不會害怕。」
「那就好。」
見弟弟小臉上看不出一絲勉強,雷昂這才徹底鬆了口氣,默默將心裡關於「大師入住」的事項搬到了「已解決」……然後,不可免──而且極其矛盾──地又將心思放回了之前讓他看得差點抓狂的事情上頭。
「……那,阿德里安會喜歡他超過喜歡哥哥嗎?」
「哥哥就是哥哥啊?沒有人可以比的……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哥哥吃醋了嘛……剛剛溫斯特大師探望你的時候,你看他看到都把哥哥忘記了。」
回想起早前兩人對望時,那種膠著而凝固、彷彿不容任何人介入的氣場,雷昂心底便怎麼也難以釋懷……只是木已成舟,坑還是自己挖的,他就算再怎麼擔心弟弟被搶走,也只能用「有溫斯特大師在對阿德里安比較好」來安慰自己了。
「好了,你身體還沒好,早點睡吧!」
「嗯。」
看兄長探手熄了燈,阿德里安邊應著邊往哥哥懷裡縮了縮,精緻的小臉上卻已是淡淡苦澀閃過。
因為兄長連番出於無心之語、卻一再正中了紅心的言語。
──雷昂所未曾注意到的是:他最最疼愛的弟弟,並沒有正面回答自己方才那個關於「喜歡」的問題。
而很多時候,迴避這個動作本身……其實就已說明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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