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的靈魂畢竟有著半神的位階,儘管實力因軀殼而有所限制,自身存在的層次和與之相伴的感知、鑒察能力卻仍是遠超任何人的──這也是當初偶遇夜訪的瑟雷爾時,後者並未發現他異狀的原因──就算不刻意施為,整個德拉夏爾也都處在他的感知之下。也就是說,只要阿德里安有心,這個帝都多數的隱私或秘密對他而言都是無所遁形的。
當然,若真時刻去大量接受、分析所能得的一切訊息,以阿德里安如今的精神力和體力,絕對只有不支倒地的份。所以多數的時候,他多是將感知調節在一種被動觸發的狀態,只有達到一定條件──例如空間波動、一定規模的能量變化──才會引起他的注意。而這種種條件之中,無疑也包含了對強者的自發警戒。
所以當那股象徵著聖級實力的能量團進入德拉夏爾之時,阿德里安第一時間便有了警覺。當下故作疲倦地闔上雙眼將頭靠入了一旁的雷昂懷裡,心神卻已沉入感知之中、追本溯源地凝聚到了那名陌生的聖級強者上頭。
這番舉動本只是例行公事的應對。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是:當他進一步集中感知細查對方之時,感覺到的卻是一股與聖級能量並不相符的、更高層次的靈魂波動。
一個屬於傳奇高手的、他無比熟悉的靈魂波動。
──那是……瑟雷爾。
察覺這一點,阿德里安心頭一緊,熟悉的疼痛於胸口漫開,可比起慣常的怨懟糾結更為強烈的、卻是在意識到對方軀殼實力與靈魂不相匹配的狀態後瞬間湧生的憂慮──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聯想到了自身與之相似的狀況,而在思及如此情況潛藏的意涵後、瞬間蒼白了臉。
──他的靈魂層次與實力不匹配,是因為死而重生;那麼瑟雷爾呢?
──難道……就在數月前那次重逢到現在、短短數月的時光裡,那個孩子便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出了什麼事,以至於……?
思及此,即便阿德里安清楚徒弟的靈魂仍好好的存在這世上、一切也必然能有挽回的機會,卻仍不由給腦中的種種推想激得心頭大慟,本應平穩的吐息瞬間變得急促、心律亦隨之失了速。只覺一震撕裂心肺的疼痛如潮水般不斷侵襲著全身,讓他便清楚自己不能再這麼下去,卻仍在得以控制前難以禁受地先一步失了意識、就這麼從兄長懷中往下栽了過去。
「阿德里安!」
沒想到前一刻還安詳地在懷裡打盹的弟弟會突然發病,雷昂雖在千鈞一髮之際接住了孩童險些落地的幼小身軀,卻仍給對方蒼白如紙的小臉與被冷汗浸透的身子徹底駭了住,連忙抱起弟弟癱軟的身軀,邊呼喊著管家和治療師邊往最近的臥房裡衝了過去──而即將到來的「客人」的事,也因此給滿心只剩下弟弟的少年徹底拋到了腦後。
──所以當瑟琳娜終於帶著那位「友人」來到法瑞恩公爵府時,不僅沒得到預想中的歡迎,還吃了個大大的閉門羹。好在兩人都是閱歷豐富的人物,心思一轉便猜到府裡必定是出了什麼事,瑟琳娜更是馬上聯想到了好友兒子的心疾,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身旁的同伴和應有的禮節,直接跳過大門便往本館的方向衝了過去。
身為艾琳夫人生前的好友、雷昂少爺的生母,公爵府的人自然不會不認識這朵在傭兵界赫赫有名的烈焰玫瑰。所以看到有人突然轟開本館大門之時,護衛們先是一驚,隨即便在認出人後放下了警戒;個別機靈的更是馬上湊到瑟琳娜跟前邊領路邊說明了事態,讓她在一路無阻地到達目的地的同時,也對現下的狀況有了簡單的了解。
只是了解是一回事、如何面對又是一回事──親眼瞧見大床上那個在治癒術的光芒中也依然面色如紙、呼吸急促的幼小身軀時,即便是見慣生死如瑟琳娜,亦不由瞬間屏住了呼吸、難以自已地升起了濃濃的心疼和無力感。
因為她的無計可施。
從籠罩著孩童身軀的光芒來看,現在正為阿德里安治療的治療師至少有七級,即便在德拉夏爾也算得上是高級職業者了,可那治癒術作用在孩童身上卻沒能起到應有的效果,只是盡可能地維持住孩童的性命而已,卻半點沒能緩解那正侵蝕孩童生命的根源……再這樣下去,除非能找到接替者或是請來通曉大恢復術的人出手,一旦治療師精神力耗盡,床上孩童的生命力再難維持,結果自然也只有那麼一種。
而這個結果,是不論正在床邊緊握著弟弟小手的雷昂、又或背負著好友交託的瑟琳娜都無法承受的。
看著大床上脆弱得彷彿隨時會斷氣的幼童,以及一旁隱帶著哭音不住呼喚著「阿德里安」的自家兒子,她心下一酸、一個轉身正欲離開府邸到外求助,不想一道熟悉的嗓音卻於此時驀地於身旁響起:
「治療術別停。我有辦法,讓我來。」
相較於瀰漫於整個房間的淒切緊迫,那道嗓音構成的語聲溫和而沉穩,彷彿蘊藏著絕對的自信,就好似這樣緊張的狀況在他眼裡其實再平常不過一般,便連床邊一心關注著弟弟狀況的雷昂都不由給牽引著循聲望了去;就在來人身旁的瑟琳娜更是猛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了頭,而在瞧見入眼的人後露出了個驚喜交加的表情:
「伊萊?你真的……?」
「嗯……放心,沒事的。」
說著,來人──披著「伊萊.溫斯特」這個殼子的裴督之主已然穿過房間行到床邊,而在一旁的金髮少年半是懷疑半是冀盼的目光中先給孩童施放了個放鬆精神的緩和術,隨即一個抬臂將床上幼童癱軟汗濕的小身軀攬入懷中,以指輕扳開孩童唇齒後、將事先備好的藥碇放入了孩童舌下。
而雷昂即便已滿頭大汗,卻仍是一瞬也不瞬地直直盯著對方的每一個動作,像是生怕對方做出什麼不利於弟弟的事一般,卻偏偏又帶著一絲難以言明的急迫渴盼……如此幾個動作下來,直到那個銀髮銀瞳的男人餵完藥、將弟弟的身軀重新安放好,他才稍稍放鬆地將目光重新黏回了弟弟身上。
──按說在這種連對方是誰都搞不清楚的狀況下,貿然接受對方的治療和藥物是一件十分冒險而愚蠢的事。只是雷昂此刻已別無他法,又見眼前這個銀髮銀瞳的男人似乎很得母親的信任,這才強忍著質疑不安的情緒將弟弟暫時交了過去,煎熬著等待起了宣判的那一刻。
幸好,他的險沒有冒錯。
儘管一開始的作用並不明顯,但隨著時間流逝,阿德里安的呼吸已然一點一點地變得平穩,容色也在治癒術的作用下逐漸恢復了應有的紅潤。若不是仍然汗濕的衣裳和仍微微蹙著的眉峰,孩童闔著雙眼躺床上靜靜沉睡的模樣甚至可稱得上安詳……見狀,知道已經差不多的治療師立即停止治癒改而施放了個檢測法術,並在確認結果後朝雷昂點了點頭:
「雷昂少爺,阿德里安少爺已經沒事了,只是需要多休息一下而已。」
「嗯……今天辛苦您了。奧斯汀,請為大師準備一間房間休息一下;阿妮絲,你留在這裡照顧阿德里安,記得幫他換掉濕衣服和床單。」
得到治療師的判斷,雷昂原先懸了多時的心一鬆,只覺整個人瞬間幾乎沒了力氣,卻因眼下的狀況而仍是強打著精神做出了一些安排,然後才在母親有些欣慰的目光中微微苦笑了下,一個手勢請瑟琳娜和弟弟那位至今仍不知名姓的救命恩人到外面談談。
而這種種情緒變化和行止應對,自然分毫不差地進到了一直有意觀察著的瑟雷爾眼中。
──雖不知那個孩子今日為何會突然發病,但雷昂對阿德里安的關心卻是無庸置疑的,看來他之前擔心的嫡庶相爭戲碼暫時還不會上演……只是那孩子僅僅一次發病就險些被死神勾了魂,卻是讓人越發放不下心了。
畢竟……若不是他事先考慮到這一點、先一步利用以前的知識和法師塔的資料做出了藥,那個孩子就算救得回來,怕也得多受上不少苦……思及此,即便因著身分的原因沒能堂而皇之地好好摟住那個幼小而脆弱的身軀,瑟雷爾卻仍是在深深望了眼那張精緻的小臉後,才在金髮少年的帶領下緊隨著瑟琳娜離開了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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