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歲月如梭。轉眼之間,阿德里安已然重回人世十四載;而曾經居無定所「銀光獵隼」伊萊.溫斯特在德拉夏爾駐足至今,也已邁入了第十個年頭。

  十年的時間,足以讓原本不到成人膝蓋高的軟糯孩童成長為風華正茂的青蔥少年;也足以讓原先只是另眼相待的關切,一日一日醞釀成刻畫入心的在乎。

  ──一如四百多年前曾經發生過的那般。

  四百多年前,空間半神阿德里安.克蘭西偶然拾到了一個棄嬰。他原本只打算將孩子交給合適的人家撫養,卻在短暫的相處過程中為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所吸引,最終做出了徹底改變彼此命運的決定;四百多年後,曾立於大陸之顛的半神已然消亡,生活在仇恨與自責之中的裴督之主卻在一次睽違四年的悼念中遇上了那雙仿若救贖的金色眼瞳……然後,因為那個他曾愧對過的名、也因為心中對金眸中僅僅倒映著自己身影的專注與溫暖難以言說的冀求,他沒有讓彼此的相遇成為一個可能淹沒在記憶當中的篇章,而是選擇了進駐對方的生命、用另一個身分陪伴在了對方身邊。

  說好聽是守護的陪伴,最開始的目的卻不過是某種自欺欺人的贖罪、和心有所求的利益交換——他需要這孩子活著,需要這孩子金眸中不帶任何雜質全心關切、在乎自己的專注,所以才會想盡了辦法讓這孩子可以平平安安的長大……但他所不曾預想到的是:日復一日的陪伴過去,當他習慣了每一日的朝夕相對、晨昏定省,習慣了起居室裡彼此共度的靜謐和默契,不知何時起,他也習慣了在人群中搜尋那個他由小看護到大的身影、習慣了目光一低便牢牢鎖住那雙異彩橫流的金眸。他需要那個孩子活著,卻不再是因為想從對方身上得到什麼,而只是單單源於在乎、源於關切、源於珍視。

  毫無條件,也毫無保留地。

  正如同他曾經得到過的、這世界上最最珍貴的情感。

  看著身旁自從上了馬車就只定定的望著窗外、而連半點注意都不肯施捨過來的金髮少年,裴督之主眸中幾分帶著寵溺的無奈浮現,思緒卻有些不由自主地漂回了那對他而言意味著幸福

、卻也同樣意味著痛苦罪業的過往。

  ——每每這樣看著阿德里安,他總不免會想:當初師父在身邊守著他、看顧著他的時候,是否也是這樣的心境?有欣慰、有感慨、有不捨、有自豪……可更深更深的,卻是刻劃入骨的、那種在乎一個人勝過自己、只想給予對方最好的一切的珍視與憐愛。

  因為將對方奉若珍寶,所以即使心中的情感已在不知不覺間悄然變了質,也不捨得自私地去強求對方……但曾經的他,卻在縱情揮霍享受的同時恣意曲解了這份不求回報的愛,以至於一步錯、步步錯,最終迎來了讓他痛悔莫及的結局。

  而現在,因為眼前的孩子、因為這十年的陪伴,瑟雷爾終於真正理解了四百多年前,師父即使痛心怨憤、命在旦夕,卻仍一心只想著安慰自己、保住自己的心境。

  所以儘管身旁人賞給他的始終只有一顆燦金色的後腦杓,他也只是無奈地勾了勾唇角,隨即一個抬掌輕扳過少年下顎,屬於裴督之主的目光帶著連自身都不曾覺察的執拗筆直凝向了那雙令人炫目的金色眼眸,脫口嗓音微沉、溫聲問:

  「還在生我的氣?」

  「……早就習慣了。」

  阿德里安搖了搖頭,語氣是聽不出太多起伏的淡然,卻也當真沒什麼對方以為他會有的情緒——即使因為「溫斯特劍聖」的另眼相待,旁人眼裡平庸無用到極點的他從十二歲入學就隱隱成了眾矢之的,阿德里安也從沒想過為此遷怒瑟雷爾。

  不僅因為對方是一心為他著想、還為此兼了皇家學院的課;更因為以他對瑟雷爾的珍視關愛,只會戲謔並欣慰於對方所受到的歡迎和獲得的成就。

  ——可對上那雙彷彿能穿透靈魂的銀眸之時,即便心中並無惱意,阿德里安卻還是微微垂落眼睫、移開視線避過了那將他牢牢鎖定住的目光。

  與出教室前那一個踏步從對方的摟抱下閃躲開來相似的舉動,但瑟雷爾方才不曾輕易罷休,現在自然也不會肯──不曉得眼前的少年殼子裡裝著的其實是自家師父蒼老而無奈的靈魂,他只將阿德里安的閃躲當成了胸有恚怒卻口是心非的表現,心下感慨青少年就是難以捉摸,空著的手卻已環過對方肩膀一個使力、將原先仍和他保持著半個人身距離的少年一把擁入了懷中。

  沒想到他會突然來上這麼一招,瞬間包裹住周身的氣息與溫暖讓阿德里安有了片刻的沈醉和恍惚,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放軟了身軀、順著男人環抱住自身的力道就想縱情依靠在對方的懷抱中——

  直到一股熟悉的波動,不屈不撓地將他原先迷亂的心緒一點一點拉回了應有的清明和理智。

  原已放鬆大半的身子因而一僵。心中難以言明的畏懼惶恐讓他推拒掙扎著就想從對方的懷抱中逃開,不想左臂上卻是驀地一股鈍痛傳來,讓少年不由輕輕「嘶」了聲、眉間隨之蹙起;而本打算加重力道牢牢鎖住懷中軀體的裴督之主也因而停下了動作,若有所覺地輕撫了撫少年面頰:

  「痛?是手臂嗎?」

  「……嗯。」

  「讓我看看。」

  說著,也不等對方回應,瑟雷爾已自動手解開了少年外身湛藍色的校服,循著先前的印象將裡頭白色襯衣左邊的袖子高高卷了起——而如他所想、卻也令他格外憤怒地,少年左臂白膩細滑的肌膚上,猙獰地印著幾道青紫色的指痕。

  「安德魯.蘭登……

  看著那道到傷跡,知道罪魁禍首是誰,銀髮劍聖英俊的面孔上雖未顯出怒色,銀眸深處卻已是一片陰鷙——察覺這點,無意和個半大孩子計較的阿德里安心下暗嘆,卻還是放棄了抵抗閃躲的意圖,精緻的小臉微抬、將那雙金眸一瞬也不瞬地迎向了自家徒弟已隱隱溢出一分戾氣的目光。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伊萊。」

  他溫聲安撫道。口中喚著的是「伊萊」,心中切切惦念著的卻是「瑟雷爾」……「他只是太過崇拜你、一心想獲得你關注,所以一不小心多用了點力,我的皮膚又一向容易留印子,所以……

  「……我是不是把你養得太善良了,阿德里安?」

  被那雙在自己心底象徵著純淨與美善的金眸定定盯著,瑟雷爾就是怒意再甚,也不願意對方接觸到自己的這一面……尤其看著少年眸中那種彷彿世間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專注,裴督之主原先躁動不休的靈魂便漸漸平撫了下,最終只化為一聲不知該說是無奈還是疑問的感慨,與順勢將人攔腰緊鎖住的情不自禁。

  而阿德里安沒有抗拒。

  他只是認命地順應了內心無時無刻不存在的渴求放鬆身子與對方的胸懷緊緊相貼,任由那令人迷醉的氣息盈滿鼻間,也任由那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情感在胸口恣意橫流,然後慶幸自己終究還太「小」,小到即便男人勾攬住腰身的臂膀緊實燙人地令他腰間微感酥麻,卻也因沒夠能情動而不至於洩了根底。

  當然,頸間那條鍊子不斷釋放出的波動,亦是他屢屢得以掩下情緒異常的主因——只怕瑟雷爾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當初他為了保住阿德里安小命而做出的道具,竟成了對方得以藏住情思將真實身分在他眼皮底下隱瞞那麼多年的最大功臣。

  不曉得懷中人心中千迴百轉的思緒,見阿德里安終於不再鬧彆扭地乖乖靠入了自己懷裡,瑟雷爾雖有些可惜於沒能繼續欣賞那雙眼眸,卻仍在對方的順從下心思稍霽,用一個簡單的治癒法術消除了少年白皙而骨肉勻亭的臂膀上那一道道刺目的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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