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也正是他出生至今這幾年來無時無刻不在做的事。

  靠著強大的靈魂位階遮掩住旁人對他實力的感知,將腦域視作另一種「空間」的阿德里安利用自己對規則的理解一面以強大的精神力不斷衝擊、擴張腦域,一面以精神力編織出法陣加以修復、加固。如此日復一日不間斷地反覆錘鍊,待到三歲那年參與評測之時,他的腦域已經擴張到了足以容納四級法師精神力的大小,等同於擁有了四級法師──至少單法師公會的評判標準而言──的實力。

  一個三歲便成為四級法師的人類小孩,在努泰爾大陸上自然是相當逆天的存在。只是法師公會的資質評測歷來只有兩個向度,一是腦域廣度、二是障壁韌度。腦域越廣,前期提升進階的阻力越小;障壁韌度越強,腦域擴展的難度提高,後續進階的可能性自然也隨之降低。

  這套行之有年的評測標準不能說有錯,但若放在阿德里安身上,便是實實在在的悲劇了。

  他天生的腦域廣度所能容納的精神力大概相當於三級法師,障壁韌度卻是前所未有的厚實,和努泰爾大陸上的法師平均水準幾乎可說是龍皮和薄紙之間的距離──這也是當初他能在腦域被撐爆被毀前成功封印精神力並修復損傷的根本原因──這種韌度放在一般人身上,基本便意味著潛力已盡,這輩子再沒有提升的可能;但對阿德里安而言,只要釋放出足夠的精神力,要想擴展腦域絕非難事。只是他無意在自己重新掌控足夠的力量前暴露出任何異常,自也未曾動什麼手腳,任由前來評測的法師給出了一個「資質極其有限」的評價。

  他知道這樣的評價和先天不良的身體,多半會令他在法瑞恩家的立場變得極為尷尬。但阿德里安並不稀罕那個「公爵」的頭銜,對「法瑞恩」這個姓氏也談不上有什麼歸屬感,反而還想著牽涉越少、以後行事的顧忌越少,自也無意改變那個「廢柴」的名頭。只是評測結果出來後,母親和哥哥對他的關注與疼愛只有更多,府中僕役的態度也沒有太大的改變,倒是讓數百年前便已見慣人情冷暖的阿德里安訝異之餘不由生出了幾分感念,這才對如今的身分多了幾分認同,真正接受了「阿德里安.法瑞恩」這個名字,與其所代表、所背負的事物。

  他無意繼承法瑞恩家,但幫忙培養出一個合適的繼承人還是沒問題的……等到雷昂有足夠的能力獨當一面,便是他離開法瑞恩家的時候。屆時,他所要面對的便不再是法瑞恩家的傳承或危局,而是那已因故延遲了四百多年未報的生死之仇。

  ──對西法.恩塞德,他曾經的同窗兼「摯友」,同時也是那個時代最出名的天才、公認最有可能突破傳奇障壁成為半神的高手。

  相較於五十九歲才入聖、外表也因而停留在那個時候的他,三十歲不到便邁入聖階的西法在當時無疑要耀眼得多。只是隨著時光流逝,年輕時看似遙遠的距離也跟著逐漸拉近。西法在一百九十七歲那年突破聖級成為傳奇;阿德里安達到同樣成就的時間卻僅比對方晚了兩年,更在其後的幾場戰鬥中展現出了空間領域幾乎完克其他法系的威力……這股後來居上的勢頭讓他有了和西法並稱的「資格」;而當他於六百多年前的那一戰中成為半神後,阿德里安.克蘭西成為了位於大陸顛峰的強者,西法.恩塞德卻只是十數名傳奇強者中的一人,二人之間的強弱高下徹底易了位;當年在學院裡的那些事兒自也再無人提及。

  ──儘管在某些「前輩」眼裡,阿德里安的突破雖令人驚訝,兩人之間強弱關係的調換卻並非太讓人訝異的事。

  和長年專注研究、對名利權柄不甚看重的阿德里安不同,出生塞姆爾帝國皇室的西法數百年來一直未曾自絕於整個大陸的政治博弈之外,便說是塞姆爾的隱形皇帝亦不為過。只是阿德里安和他在學院時期便有不錯的交情,之後亦多有往來,以至於當身邊的人一個個老去亡故後,因實力而得以延長壽命的他們便自然而然地親近了起來;就連瑟雷爾亦沒少受過這位「西法叔叔」的指點。

  ──所以,當西法將屠神匕這樣的神器送給瑟雷爾當作結婚禮物時,知曉屠神匕用途的阿德里安也只覺得這個禮物有些重了,卻半點未曾疑心對方動機──直到瑟雷爾拿出屠神匕刺向他的那一刻。

  那一刻,感覺到刀刃入體的疼痛、回想起瑟雷爾入房之後的種種反常與黑眸間曾經閃過的紅芒,阿德里安幾乎是轉瞬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對方如此作為的目的……以及自己的死亡所將帶來的後果。

  能將精神術法用到如此地步的,整個努泰爾大陸也就只有那麼一個人而已。

  或許是不忿自己曾有的光環被他所奪、或許是為了從他身上得到成為半神的方法,他的「好友」利用這世上唯一能令他毫無防備地親近的人──瑟雷爾──為突破口,以屠神匕為媒介操控瑟雷爾刺殺他,意圖由此奪取他的生命力與靈魂。

  而以西法的手段,阿德里安毫不懷疑:不論自己能否在死前發現事情的真相,被利用的瑟雷爾都必然會背上「弒師者」的惡名,讓身為幕後黑手的西法徹底撇清干係、甚至還能堂而皇之地以「替友報仇」的大義名分公開追殺瑟雷爾……有一國之力為倚仗的傳奇對上失去了最大靠山的年輕九級法師,不論瑟雷爾如何舉證辯駁,也只會被人視作可笑的謊言而已。

  努泰爾大陸上的話語權,向來只掌握在有足夠實力的人手裡。

  正因預先料想到了這一點,他才會不惜以血為陣、強忍著心傷在臨死前將瑟雷爾先行送回法師塔,並將法師塔的所有權轉移給了對方。

  因為,那是他唯一一個能在死後繼續護住瑟雷爾的方式。

  可現在,他活下來了──帶著依舊沒有絲毫癒合跡象的、血淋淋的心傷,以及半點未曾因那一死便徹底兩清的、對那孩子的疼愛、關注與在乎。

  倒不是說阿德里安心底還存著什麼不切實際的奢望,認為他們師徒間還有回到過去甚或更進一步的可能──常言道破鏡難圓,經歷了那一遭,就算瑟雷爾能仍用以往的態度對待他,被對方刺得傷痕累累的阿德里安也沒有那份自欺欺人、能灑脫得當作一切都不曾發生過的本事──但不論怨懟與否,瑟雷爾畢竟都是他如珠似寶地捧在手掌心上呵護長大的孩子,就算無意與對方相認,心中卻仍難免掛懷。

  畢竟……那對他而言不過轉瞬即逝的光景,在這世間卻足有四百年之久。

  對一個半神來說,四百年只是無盡人生中的小小片段;可對一位傳奇來說,卻意味著能留存在這世間的年歲已流失了大半,更別說是在那之下、壽元僅只兩、三百年的聖階了……當然,以瑟雷爾二十一歲便已邁入九級的資質,成聖甚或晉入傳奇都只是時間的問題;他所擔心的,無非只是那孩子會否沒能捱過最初的困境遭了西法的毒手,以至於年紀輕輕便……而已。

  但不論心中如何擔憂疑惑,軀體的年齡限制都讓阿德里安不得不耐下性子暫時隱忍,直到出生兩年餘後才得以小小地「不凡」了一把、早早便請艾琳讓他識字讀書,最終如願在法瑞恩家族史的課堂上旁敲側擊地知曉了當年的「真相」。

  大陸史記載,9872年9月13日,瑟雷爾.克蘭西公爵不堪長年被其導師空間半神阿德里安.克蘭西視作禁臠的生活,在新婚當晚出手弒師,並藉屠神匕的特殊效用毀屍滅跡意圖掩蓋,卻仍被當晚留宿公爵府的傳奇高手西法.恩塞德察覺了真相。西法懊悔於自己給「世侄」的新婚禮物成了害死好友的幫兇,公開發起懸賞令通緝瑟雷爾。曾經光輝耀目的新星由此成為了大陸上人人不齒的弒師者,更因其手中掌握的半神傳承與西法的懸賞而落入了四面受敵的境地。無數人在利益的驅使下加入了追殺的行列;而頂了惡名背了黑鍋的瑟雷爾,也因而陷入了充滿鮮血、殺戮與背叛的絕望之中。

  如果黑髮青年真的做出了弒師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多半很難捱過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追殺……但事實卻非如此。有法師塔為保命符,又有師父留下的各種藥劑、卷軸、神器,瑟雷爾光躲便足以令對手束手無策了,更何況他從來就不是坐以待斃的人?青年用兩年的沉寂換來了入聖後的強勢回歸,更在其後反客為主地展開了他對西法及其黨羽的復仇。經過無數次的刺殺、血戰與危難的磨礪和淬鍊,不過數十年光景,瑟雷爾便已再度締造奇蹟,以區區百歲的年齡跨越障壁、成為了大陸上近萬年來最年輕的傳奇。

  傳奇對傳奇,一方是有一國為倚仗的老牌強者,一方卻是掌握了半神傳承的絕代天才,即使是大陸上最擅於估算的政客,也很難分辨出投資於哪一方更為划算一些……若不是瑟雷爾掌握一定勢力後便開始醉心於對某些禁忌術法的研究、亦不屑和那些曾對他落井下石的大陸勢力虛與委蛇,以他的交際手腕與人格魅力,就算西法一方再怎麼不遺餘力的侮蔑,想必也不至於像今日這般被人當作是邪惡的化身、能止小兒夜啼的萬惡之首、人人聞之色變的大陸公敵。

  可因西法的陰謀而徹底污了名聲的,卻不僅僅是瑟雷爾一人而已。

  ──阿德里安.克蘭西,這個曾經光輝萬丈的名字,在西法公布了所謂的「真相」後便給牢牢釘上了恥辱柱,因「戀童」而徹底淪為了醜惡與骯髒的代表。

  每每讀到歷史書中明晃晃寫著的「戀童」二字、又或憶及那一夜瑟雷爾在精神術法的影響下被激出的字字句句,即使清楚這些侮蔑多半是西法策動下的結果,阿德里安都仍禁不住胸口一陣窒悶……好在他知道自己的小心臟禁不起太大的折騰,往往很快便自行控制住了情緒,這才不至於弄出讀歷史讀到心臟病發的荒誕戲碼。

  儘管因今昔對照而萌生的諸般感慨,依舊在所難免──相較之下,作為阿德里安.法瑞恩的生活雖有著種種讓人無可奈何的限制,卻也令他深深體會到了睽違多年的、被人捧在手心裡呵護、疼惜著的滋味。

  不論是彌留之際依舊惦念著他的艾琳,又或是長年於往來信件中殷殷關切、更在重逢之初便許下諾言要永遠陪伴他、守護他的雷昂……曾經僅單單對那孩子柔軟、敞開的心房已在不知不覺間進駐了新的身影,讓他從一開始的冷眼旁觀逐漸融入,最終真正接受了自己的新身分與新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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