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拂曉時分,天色未明;將柳靖雲自並不如何安穩的睡夢中喚醒的,是隔窗而入的隱隱雞鳴、周身上下盡皆透著的黏膩不適,與身側那溫暖得過於陌生的熱源,和熱源此刻正佔有般箍鎖、擒抱著自個兒的肢體……迥異於平日的一切讓青年本仍有些昏沉的神智迅速清醒,原先紛散紊亂的記憶亦因而逐漸回籠;隨著昨夜的種種經歷如走馬燈一般於腦海中閃現,青年初睜的眸間已因充分理解到自個兒眼下的處境而不可免地掠過了一抹深深的苦澀……與自嘲。

  ──雖說是醉酒後一時不察才會著了敵人的道兒,可若非他囿於私慾放縱自己耽溺於身旁人的關懷與溫柔之中,事情又何至於落到如此地步……?無論他曾在午夜夢迴間對昨夜那般的纏綿有過多少惦念、無論他曾在內心深處對眼前如斯的親暱有過多少盼望,一切,也都斷不該在那樣的時點和那樣的情況下得遂……

  望著薄光中身旁男子刀削般剛毅的面龐、和那即便於熟睡之中都仍微微蹙著的眉心,饒是對方的臂膀仍然牢牢禁錮著自個兒的身軀、一隻長腿亦仍掛在自個兒腰臀間,柳靖雲心底也無法因此刻的親密而升起半點欣悅或滿足。

  因為他仍然記得。

  他仍然記得昨夜男人將自個兒按倒榻上時困擾卻又無奈的眼神、也仍然記得那雙掌愛撫過自個兒身軀時帶著的遲疑與掙扎……但凡他昨夜有平日三分的理智或自制,都是斷不會、也不該讓身旁的人面對那等……難題的;可一時的脆弱讓他縱容了自己,而結果,便是一步錯、步步錯,讓事情終究落到了這等境地。

  ──早知如此,便是背上孝期行房的汙名隨意要個府中的丫環,也總好過迫得眼前人因無法放下他不管而勉強自個兒與他……思及彼此十多年交情多半將因此添上的變數,柳靖雲唇角一絲苦笑牽起,卻終還是在無聲的嘆息後捨下了已然於事無補的懊悔,而在略一使力將身子小心翼翼地自身旁人的圈鎖中掙脫後、強忍著不適便待起身下榻梳洗──

  可卻在雙足落地的前一刻,為一股乍然襲上右臂的力道、阻止了他本欲就此無聲無息地離開的打算。

  感覺到右臂之上因肌膚相貼而傳來的、對方掌心稍嫌熾人的溫度,柳靖雲心神一顫、萬千情緒瞬間湧上胸口,但卻仍是仗著那份過於強大的自制力壓抑下了心頭因之而起的慌亂,同時故作鎮靜地輕輕側首──卻又不曾與對方目光相觸地──溫聲道:

  「抱歉……驚擾你了。時間還早,你再多睡一會兒吧。」

  言罷,未曾也沒有勇氣留意身旁人反應的他已是右肩一晃,技巧地一甩便欲將手臂由對方掌中掙開;卻不想臂上的箝制雖因而鬆了,可那隻過於溫熱的掌卻在順勢下滑後無巧不巧地落上了柳靖雲仍撐於榻上的右掌……感覺到那落於手背上、粗糙卻溫暖的觸感,青年只覺整個人一陣恍惚,幾乎是下意識地微微翻起了掌、食指似勾似劃般地掠過了對方的指縫與掌心──

  然後,因對方回應般陡然加重收握住自個兒指掌的力道、徹底怔了神。

  ──便非十指相扣,如斯交握所蘊含的親近與纏綿,亦是無庸置疑的……也因此,心旌動搖下,平日意志堅定的青年此刻卻是連手也忘了抽,而就這麼任憑對方溫暖的指掌變本加厲地一點一點近逼收攬,甚或十指相錯、原先本出於意外的相觸亦就此化作了再真切不過的交纏……

  及至窗外二度響起的隱隱雞鳴,將柳靖雲自這樣凝沉靜謐、卻又潛流洶湧的氛圍之中,驀然驚醒為止。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時,頃刻佔滿心頭的慌亂讓他幾欲當場將手抽回,卻因清楚這麼做不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而只得暫時按下了逃避的衝動,先是強作鎮靜地抬起了那雙瞧不出一絲滔瀾的深眸、而在對上榻上男人目光灼灼卻似又蘊藏著什麼的眼後,唇畔寧和輕淺的笑意勾起、問:

  「怎麼了?」

  音聲落下的同時,像是對那份十指交扣所可能蘊有的意含全無所覺一般,他篤定而從容地將手抽了回,並在對方視線的凝注下泰然自若地長身而起、強耐著下身一陣一陣的鈍痛逕自梳洗了起來。

  ──或許是那種再平常自然不過的態度鎮住──或者該說是唬住──了對方,儘管過程中他仍時不時半是關注半是詢問地將目光投向榻上的男人、像在等待對方始終猶未脫口的答案,可及至柳靖雲套上了常服準備回房再行更衣上朝之時,那人都仍只是靜靜地盯著他,灼亮的眸子似有暗流潛湧,卻始終未置一詞……瞧著如此,柳靖雲心下也說不清究竟是苦澀或心安,遂終一如先前地隱下了諸般心思,只是於臨出門前朝對方溫和一笑、道:

  「好好歇著吧。我還有朝會,便先行一步了……天祤。」

  終於脫口的一喚罷,他不再多留,卻是未等來對方回應便自推門出屋,捨下了此刻關係難明的「摯友」、就此逃離了一時間仍教人無從面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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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rasi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