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此文已廢,貼出來只是做個參考。白靖月和嬴星之間的完整故事請見<熒星耽月>

說明:

此系列的故事本來打算以四個中短篇的方式呈現,「沉月」就是第一篇。

只是後來此坑因故擱置,直到現在才重新被挖了出來……

由於此坑歷史悠久,雙絕本傳的設定也有了相當幅度的更動,

以此系列將正式定名為<熒星耽月>重新撰寫。

原「沉月」的部分僅會採用大致的劇情及設定,不會收錄到書中。

 

沉月

 

<壹>

 

  秋風颯颯,月冷霜寒。深林內一片楓紅似火,淒豔中另帶著分肅殺。

  咄!

  但聽破空聲過,冷月下、深林間,沉黑槍尖化作烏芒,卻是一名青年長槍遞

出、以凌厲迅疾之勢直貫敵人心口。

  「嗚!」

  伴隨著一聲悶哼,槍尖透背而出。劇痛中,本以為自己穩操勝算的男人難以

置信地看了看貫穿胸口的槍,又看了看那持槍的青年……怎麼也想不透:以那槍

的長度,如何能於這密林內使得靈活快絕若斯?

  可這疑問,終究沒能來得及等到答案。

  冷望了滿臉驚愕的男人一眼,青年振腕拔槍,任由鮮血自對方洞穿的胸口四

散噴濺而出。

  氣息至此而斷;軀體亦隨之倒落於地。

  月冷如舊,楓紅如舊。而青年的眼神,也始終維持著初時見不著一絲情緒的

漠冷。

  一抖槍身瀝下殘餘血珠,他旋身正待收槍離去,卻在察覺到什麼之時停下了

腳步。

  拂面夜風,送來了隱隱約約的幾聲幽響。

  多半是距離太遠的緣故,夾帶於風中的音聲十分微弱。他凝神細聽試圖將之

弄清,卻怎麼也聽不真切。

  雙眉因而微擰;漠冷的眸子亦頭一次有了改變。略一思量後,青年邁開步伐

,循著聲音來源朝林子深處探去。

  手中仍提著長槍,可方才的殺戮早已為他拋諸腦後──眼下佔滿他心思的,

便只有那夜風中不時捎來的輕響。

  一丈、兩丈、三丈……

  雖仍嫌微弱,卻已較原先的幾不可聞清晰了不少。而他,亦直至此刻才得以

分辨出入耳的音聲為何。

  那是琴聲。

  深秋時、沉夜中,清磔幽響接續成調,便這麼自楓林深處透了出。

  疑惑至此得解。青年本該就此停步、離去,可聽著那聲聲音韻,雙足,卻不

由自主地選擇了繼續前進。

  彷彿為那琴音所擄,他近乎獃然地不住前行……眸間漠冷不再;取而代之的

,是某種單純的專注與渴切。

  隨著距離漸近,那琴聲,亦轉趨明朗。

  音連而成調;調連而成曲。

  只聽得跌宕錯落間,幽韻琴音已成清洌高爽之調;卻又於轉折吟猱間,幾許

蕭瑟低迴……待到高轉拔急,悽愴悲涼音起,肅殺之意生。一秋之氣象,竟就這

麼於一首琴曲間鮮明成形。

  似是受那琴音中的肅殺所感,青年腳步未停,手握長槍的力道卻已不由自主

地緊上了幾分──可待那琴音轉緩、曲調再透蕭瑟之時,手上的力道,便也隨之

鬆了一鬆。

  心神早已完全為琴音所制。而人,亦已在不知不覺間循聲來到了這楓林深處

的一幢茅屋前。

  薄冷月色中,便與他隔著約八步之距,草蓆墊地、擱琴長案橫擺。一人端坐

案後,長指輕勾,清勁一音過、結束了彈奏。

  曲已完、餘音亦已散去。可青年卻仍是獃然佇立原地、怔怔地望著前方……

整個心緒全為那曲末的蕭瑟寂冷所感,便連神情,也隱隱透出了一絲悲涼。

  令他回過神的,是迎風竄入鼻間的一絲腥氣。

  是槍頭殘留的血跡。

  隨著如此判斷浮現腦海,青年這才驚覺:自己竟然就這麼受琴音所惑,提著

長槍一路直行至此?

  先不說此舉冒昧只怕擾了對方撫琴的興致……如此月色下,自己什麼模樣還

不給對方瞧得一清二楚?瞧著是個提槍帶血的不速之客,這撫琴之人只怕……

  只是如此憂慮方過,便旋即給他驅得一乾二淨。

  他只需要確實表達出自己的讚賞和歉意便可。對方如何作想又與他何干?

  諸般思量下來亦不過一瞬。心意既決,青年當下一個抱拳,目光對向那長案

後仍自端坐的身影,揚聲道:

  「在下受琴音所──」

  話才開頭,便因瞧清了那身影而為之一滯。

  清洌月色之下,一襲松綠素袍罩身、靜靜端坐於長案之後的,是一名瞧來約

十七、八歲年紀,氣質靜逸秀雅、相貌極其端秀的少年。

  可真正令青年吃驚的並不是他的年紀和相貌。

  真正令青年吃驚的,是少年容顏之上完全超乎其預想之外的那抹恬靜從容。

  本以為對方多少會有些不安或排拒,怎料迎著自己的,卻是這樣溫和而平靜

的表情?

  見他似乎又看得怔了,少年忽爾揚笑,雙唇淺張,道:

  「兄臺既為知音之人,何妨於此稍歇、另行聽上一曲?」

  眼下如此時地,這本該風雅的要求自然透著幾分不尋常了。但青年亦非尋常

角色,又豈會在意這些?

  神情略緩,他重重頷首後,長槍一擱,就這麼於少年對側席地歇坐了下。

  少年笑意因而更深了幾分。朝坐定的青年頓首示意罷,他眸光垂落,雙手一

個張闔展平袖袍、修長十指重回弦上,醉人幽韻已然再次流洩──

 

 

<貳>

 

 

  『星兒,你是本門近四十年來最有潛力的弟子。眼下本門枝葉凋零,門主他

老人家亦受誓約所限再次遠避東海……若圖中興,便需得靠你們這年輕的一輩了

……以你的資質,若好好用功,將來必能成為一代高手、引領本門重振聲威!』

  這番話,是他自懂事以來便時時聽師父和眾位長老掛在嘴邊的。

  一個旋身避過敵方暗器,青年身形初穩已是三槍刺出,槍勢快捷詭奇、分襲

眼前敵手三處要害。

  見槍勢凌厲,對方橫刀架擋,卻只堪堪令第一擊略為偏向。自槍上傳來的反

震之力令那人虎口劇痛欲裂,手中的刀亦因而一鬆──便在圍觀路人的驚呼聲中

,那人膻中、肩井二處已然中擊。

  青年的槍太快,也太狠。

  噴濺四散的血染紅了他持槍的手,也為他不帶一絲情感的面龐添了幾點紅豔

、幾分血腥。

  但他只是逕自收槍轉身,於眾人驚懼的目光中轉身離去。

  奉師命入江湖闖蕩至今也有半年餘……類似的目光,他早已看得太多。

  最初他也曾經不解:江湖仇殺本是尋常之事,為他所殺者又多是主動挑釁的

凶惡之徒,何以令那些人畏懼若此?

  但他很快就懂了,懂了那些人害怕的理由。

  他們怕的,是他殺人時的冷靜,以及殺人後那種毫不在乎地漠然。

  狠戾、冷酷、無情。

  種種辭彙暗中加之於他這初出江湖不久的年輕人身上。雖仍未闖出什麼大名

號,可在這山城四近,卻已足夠令人聞之色變。

  也就是從這時開始,青年首度察覺到自己和所謂「尋常江湖人士」之間的差

異。

  青年姓嬴名星,年方十九,是海天門下北玄派第二十七代弟子──也就是一

般俗稱的「魔門中人」。

  他父母雙亡,七歲那年便為師父收養並認為弟子。一直到下山前的十二年間

,他都和師父、幾位長老及同輩十數名弟子隱居霧谷,僅偶有機會才能出谷看看

。習字、學武、讀書……這一切全是在谷中由師父和幾位長老傳授的。而他對這

「江湖」的認識亦是如此。

  東擎雲、南靖寒、西碧風、北流影。江湖上最聲名昭著的四大勢力,也就是

造成海天門衰敗至此的禍首、他必須視為敵人的對象。

  他所入的「北玄派」,自古以來就是以打入「正道核心」為目的,裡應外合

以圖壯大海天門發展的一個支系。北玄派歷代多為單傳,收徒極嚴,行藏亦十分

隱密。派中傳人通常於學成後自行闖蕩,也幾乎都能成為當時江湖上名震一方的

「正道高手」,令江湖上掀起一番風浪。

  嬴星這番闖蕩江湖,為的自然是同樣的目的──可給人狠戾無情的印象什麼

的,卻完全出乎了他意料之外。

  「強者為尊」、「斬草除根」、「不可存有婦人之仁」……一切在他而言無

比自然之事,卻成了尋常人眼裡的狠戾;而打小被訓練出的喜怒不形於色、以及

對「殺人」的漠然以對,則讓他添上了「冷酷無情」之名。

  只是冷酷歸冷酷,眼下的他,畢竟也稱得上是個「正道中人」了。既不會影

響到他的目標,嬴星便也無了改變作風的打算。

  他本以為自己不需也不會在乎這等評價……直到那個夜晚。

  那個……月色清冷的秋夜。

  那晚,他遇見了他,那個名喚「靖月」的少年。

  不、青年。

  於心底微妙地訂正了自己的說法,漠冷眸間悄然帶上幾分柔和。

  當晚,他接受對方的邀請歇坐聽曲,而在醉人琴音中渡過了一夜……待到破

曉,才猛然醒覺地匆匆道別、並在離去前同對方互通了名姓年歲。

  那本自留連弦上的指,在他自報姓名後於案上薄霜寫下了「靖月」二字。

  同人一般秀雅端整的字,卻又另透著幾分挺拔不俗。

  靖月今年二十有一,尚比他大上一歲半。

  他對靖月的認識便僅止於此。至於如何聯絡什麼的,二人都未曾提及,也並

未相約再會。

  可就在隔日,同樣淒清的秋夜中,他卻在不由自主地行至那楓林深處後,再

一次見到了那端坐案後的身影。

  神情間的恬靜從容依舊。靖月並未表現出刻意等待的樣子,卻直至他坐定後

才開始撫琴……一連數十日,月由圓至缺,又由缺至圓。他們從未做過任何約定

,卻總是在那楓林中相會,一人撫琴、一人聽琴。

  待到紅葉落盡,相會的時間由原先的深夜轉為傍晚;二人間的交流,亦不再

只侷限於撫琴聽琴。

  他們或者相談,或者一同漫步林間……儘管靖月從未特意問過什麼,可隨著

相處的時間漸長,心底想同他傾訴什麼的衝動,卻只有日益強烈。

  渴望更加了解對方的衝動,亦同。

  那恬靜從容的神情、靜逸秀雅的身姿,以及他周身那份和穩寧適的氣息,都

已深深刻劃入嬴星心底。

  那是個……太過特別的存在。

  「靖月……

  喃喃低喚出對方的名字,他一如過往提槍入林。正欲循著記憶中的道路往茅

屋行去,卻在注意到什麼之時,停下了腳步。

  眸光垂落。隨之入眼的,是一雙仍帶著乾涸血跡的、暗紅色的手。

  一雙才剛奪取了他人性命的……沾滿血腥的手。

  胸口因而一緊。

  雖然靖月從未說過什麼,可嬴星清楚他不喜歡殺戮。

  像他那樣的人,不該沾染到任何血腥……也,不該被這樣的一雙手碰觸。

  也許……對「殺人」漠然若此、雙手染血的自己,根本沒有見他的資格。

  思及至此,嬴星心緒一沉。當下略一咬牙,方向一轉、改而來到了楓林深處

的一條小溪畔。

  這兒,也是先前同靖月散步時發現的。

  擱下了隨身長槍,他捲起袖子將手浸入冰冷溪水之中,一點一點洗去手上殘

留的血跡。

  早已乾涸的血並不容易洗淨。他一遍遍摩擦、沖洗著自己的雙手,直到那象

徵著殺戮的沉紅盡數褪去為止。

  濺染上血漬的面龐,亦同。

  確定自己手上已沒有任何血跡後,嬴星才收回了被搓洗得通紅的雙手,提槍

再次朝茅屋行去。

  楓樹的枝幹早已光禿,雖更顯寂冷,卻又另帶著分迥異於前的風致。

  可他沒有多餘的心思欣賞這些──要欣賞,待會兒再欣賞也不遲。眼下最重

要的,自然還是先見到靖月。

  隨著距離漸近,心底的焦急難耐和雀躍也越來越強烈。面上雖仍見不著什麼

情緒,眸間漠冷卻早已無蹤。

  待到茅屋入眼,滿心喜悅已再難按捺。可一喚還沒來得及脫口,便因瞧著茅

屋四近全無人影而略感愕然。

  他於長案前停下了腳步。

  四周景物並無異樣。唯一稱得上不同的,就是眼前的長案了。

  案上仍擱著琴,可本該坐於案後的人卻已不見蹤影。

  靖月極愛惜這張琴,唯有準備彈奏時才會將之取出。眼下琴擱著,人卻連個

影子都無,難道是發生了什麼……

  幾分不安因而於心底升起,尤其在憶及這些日子來死於自己槍下的敵人時。

  他的仇家不算少。對方若顧忌他的槍法、又知道了靖月的事,自有可能在此

設下埋伏。

  甚至是……出手挾持、傷害靖月。

  想到那端秀青年可能因他而遇上什麼不測,嬴星頓覺渾身冰冷。

  應該只是他多心了吧?靖月並非那樣柔弱不堪的人,當不會為那些個二三流

的小角色給──

  沙。

  中斷了思緒的,是自一旁樹林間傳來的細響。

  嬴星心頭一跳。提高警覺、握緊長槍一個回身,可隨之入眼的情景,卻讓他

當場便是一獃。

  那個讓他亂了心緒的身影此刻正攀在離地足有三、四丈高的樹上,將一隻雛

鳥擱回枝上的巢中。

  完全出乎意料的情景,卻也讓他在一陣呆愣後終得以鬆了口氣……暗道一切

果然是自己多心,他張口正欲喚他,樹上那人卻已先一步回頭比了個「噤聲」的

手勢。

  只是如此動作方完,但聽「啪」的一聲輕響,青年原先立足的樹枝已然斷裂

。瞧著的嬴星暗叫不好,槍一擱、想也不想便即點地而起,將那險些墜地的身影

緊緊接擁入懷。

  可入懷的觸感,卻讓出手的人心頭一震。

  那是副屬於一個青年的……緊實有力、明顯經過鍛鍊的軀體。

  他怎會忘了?

  忘了……靖月多少會武,如此高度尚不至於難倒他。可自己這樣冒然出手,

倒像是小瞧他、把他當成個柔弱女子般對待了?

  雖說自相識以來……他二人還是第一次這樣接近彼此。

  彼此貼合的身子透來陣陣溫暖,而同那落於頸側的鼻息一道,挑勾起某種本

自沉睡著的……

  穩穩落地之時,嬴星面上一紅,心底已是一陣慌亂。當下忙鬆了手,並掩飾

般地匆匆轉過身、故作鎮靜道:「我並沒有輕視你的意思……失禮了。」

  「為何這麼說?」

  「咦……因、因為這般出手,就像不信任你的能力、看輕你一般。」

  沒想到靖月會這麼問,他先是一愣,然後才略帶尷尬的作了回答。

  企圖維持著平靜,可脫口的話,卻不受控制的有些吞吐──心下因而更感慌

亂。本已微紅的面容,亦隨之帶上了幾分少見的無措。

  但身後青年卻只是輕輕一笑。

  「你不這麼想,不是麼?」

  「自然。」

  「那麼,又為何出手呢?」

  「瞧你危險,無暇多想就……

  「既然如此,便不需要道歉了──我並不在意方才的事。」

  「靖月……

  雖知這該只是句安慰的話,但那話中的一句「不在意」,卻讓嬴星的思緒當

下又更亂上了幾分。

  懷中彷彿仍殘留著眼前軀體的溫暖。連那落於頸側的鼻息所帶來的、搔癢似

的感覺,也依舊清晰。

  某種陌生的情緒於心底騷動著,幾分疑惑亦因而升起。他回身望向那早已深

深刻劃於心的身影,一時間已是怔然。

  靖月察覺到了,卻沒有出聲。

  他只是靜靜承受著他的目光,而在瞧著那微紅面龐所流露的迷惘時,單純輕

笑染上醉人溫柔。

  以及……幾絲並不明顯的,苦澀。

  總是顯得溫和的眸子,難得的摻上了些許交雜的色彩。

  ──直至幾道足音破壞了原有的寧靜。

  而先一步發覺的,是靖月。

  斂下了多餘的情感,他在嬴星猛然回神之際恢復了早先的表情。

  後者並未注意到這一點,只是因那明顯以包圍之勢逐漸接近的足音而微微蹙

眉。知道對方來意不善,他拾起長槍重握掌中,並抬手護住了身旁的青年。

  眸光帶上警戒,心神高度集中謹慎地留意著四方動靜──可緊接著包覆住掌

心的溫暖,卻讓這份專注有了一瞬間的鬆懈。

  嬴星有些訝異地回過了頭。只見靖月雙手輕覆著自己護在他身前的掌,端秀

面容之上笑意雖斂,神情卻仍是如舊的溫和從容。

  「是被凍著了嗎?你的手好紅……

  帶著幾分憂心的語調,卻同面上神情一起,讓聽著的人一陣心亂。

  乍聽像是什麼都不懂的一句,可一旦細思,便又覺得其中帶有太多深意。

  多到……就好像他什麼都懂,只是從未說出口。

  望著這樣的他,嬴星忽然憶起了那曾短暫於心底浮現的迷惘。

  ──雙手染血的自己,或許根本沒有見他的資格。

  儘管努力洗去了痕跡,可那雙手曾經染血的事實,卻不會因此而改變。

  但靖月卻握住了他的手。

  握住了……他一個時辰前還沾染著鮮血的手。

  被包圍的事實瞬間全給拋諸腦後。他直凝向青年同樣平靜的雙眸,神情間頭

一次毫無掩飾地流洩了迷惘。

  而他在那雙眸中看見了理解、看見了包容。

  以及……某種足以平撫心緒的和穩。

  「別擔心,我不會有事。」

  於耳畔響起的音聲溫和悅耳如舊,「便是無法克敵致勝,我也有餘力自保。

你信任我的能力,不是嗎?」

  「……我明白了。」

  終於是被說服地一個頷首,緊緊回握住那包覆著掌心的溫暖,嬴星面上已然

恢復了平時的冷靜。

  但聽足音漸近,敵方八人身影亦隨之顯露。一個對望後,二人本自牽繫著的

掌一分,而由嬴星首先拔足前奔、迎上了敵人。

  瞧那穿著,該是同前兩天那幫人一夥兒的吧?

  如此判斷浮現之時,凌厲槍勢展開,甫出手便了結了一人性命──一旁同夥

沒想到他竟不顧那美人安危主動出手,心下大驚,忙強作冷靜一聲威嚇:

  「姓嬴的,我勸你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否則刀劍無眼,傷著了你那美人兒可

就不好了!」

  「……你說什麼?」

  「嘿,難道不是嗎?你天天來此,不就為了會會心愛的美人兒?人人都說你

嬴星冷酷無情,沒想到原來是這樣個多情種。」

  「胡說八道!」

  雖知對方不過是在亂他心神,可聽著那「心愛的」三字,卻讓嬴星心頭莫名

一跳。

  愛……

  他……對靖月?

  一瞬間浮現於心底的認知讓他一陣驚愕。神情間雖不露分毫,槍勢卻已不自

覺地一緩。

  那人見話語奏效,一邊躲避著一邊又道:「放心,你的小情人在好那道兒的

眼裡該是個上等貨色,只要沒傷著,下半輩子自然衣食無虞。可若是傷著了……

嘿,便只有讓他去最下賤的淫窟,天天光著屁股讓人──」

  語音未完,那人忽覺雙手一痛,低頭一望,卻驚見自己的手已齊肘而斷,握

著兵器的掌同前臂滾落於地……未盡的穢語化為慘哼。他驚恐地拔腿欲逃,可腳

方抬起,那槍便已狠狠刺進了他雙腿。

  劇烈痛楚讓他失衡地跌坐在地。他咬牙顫抖著望向前方持槍的青年,只見青

年面上神情冷靜如舊,可眸中帶著的,卻是近乎殘虐的寒澈光芒。

  如此眼神讓他更覺恐懼。忍痛挪動雙腿欲逃,凌厲槍勢卻已先一步由上而下

,自口而入穿透了他的腦袋。

  而這樣殘忍血腥的一幕,自然全入了一旁配合著圍攻的二人眼裡。

  見嬴星手段狠戾若此,嚇得渾身發軟的二人哪還敢出手?一個對望後扔了兵

器轉身就逃。只是人才剛逃到樹林邊上,長槍便已由後而入、刺穿了二人咽喉。

  兩人雖得了個全屍,死相卻十分悽慘。

  但出手的嬴星卻似對此毫無所感。確認四人已然死透後,他一個旋身朝靖月

所在疾掠而去,並在瞧見那些個圍攻靖月的敵人時,想也不想便是一槍遞出直刺

向一人後心。

  可這一槍,卻沒能如預期般貫穿敵人軀體。

  只見人影一閃,一股綿密沉實的勁道已然纏上槍身,化去了這本勢在必得的

一槍。嬴星本能地一振槍身待要反擊,卻在瞧清那阻住槍勢的身影時,怔然。

  平時總留連弦上的指此刻正緊扣著他槍身。端秀容顏之上神情從容無改,卻

已另添了幾分憂色,對他。

  擋下這一槍的不是別人,正是靖月。

  本欲發出的勁力因而撤下。眸中冷澈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無措與迷惘。

  似乎是見他已恢復理智,原先緊扣著槍身的指一鬆,一個翻掌再次迎向敵人

。嬴星順勢收槍後撤,眸光緊鎖於前方本該熟悉的身影,心緒已是一陣紊亂。

  眼前的情景,太過出人意料。

  平時靜穩的身影此刻卻靈活地周旋於敵影間。雙掌舞動翻飛若蝶,於嚴密防

守周身的同時化招卸勁、尋隙反擊。他的招式不帶分毫殺意,卻穩穩壓制了敵方

的攻擊……甚至,可說是間接引導著那四人的攻勢朝他所欲的方向前進。

  而這一切,深深震撼了旁觀的嬴星。

  他……終究還是小瞧了靖月。

  他雖知道靖月會武,卻只將他當成了尋常好手。便是說了相信他的能力,也

一心只以為他能堅持著直到自己前去相幫。

  可靖月的實力卻遠不只此。

  他的實力和自己該只在伯仲之間──甚至是高上一線。

  眼前的打鬥看似僵持,其實全給靖月牢牢的掌控著,四人的攻擊對他根本構

不成威脅。他一邊拆招一邊摸清各人行功、動手的方式,然後逐步打亂他們的步

調、令他們牽制住彼此……待到他身形疾閃脫離包圍之時,那四人早已鬥志全失

、強忍著痛──這傷十有八九還是同伴打出來的──倉皇逃離。

  像是偏以巧勁應敵的功夫,可他方才擋著自己的卻是毫無花巧的實勁。周旋

於敵人間的身法亦非一味躲避,而是依著當時的情況選擇最好的一步,不但能避

開攻擊,更暗藏著反守為攻的後著。眼光之準、用勁之巧,實非常人所能企及。

  十分精細穩沉的一手功夫,且式式悅目醉人──正似他予人的感覺。

  而且,自始至終一人未殺。

  這多少算得上天真的善良,深深震撼了一旁看著的嬴星。

  望著那分毫血腥未染的身影,胸口已是一痛。

  相較於靖月,他方才所為毫無疑問是極其殘忍的殺戮吧?

  早該習慣的腥味縈鼻;熟悉的暗紅,此刻卻顯得那樣刺眼。

  滿身血腥的他,根本不該、也沒有資格碰觸靖月,不是麼?

  儘管……在他心底,是那麼樣在乎著對方,在乎到足以讓他質疑起自己向來

覺得理所當然的事物……甚至,足以用「情」字名之。

  他因那敵人的一句而明白了自己的情感,卻也不得不認清了自己和靖月間所

隔著的距離。

  他……根本……

  「你受傷了?」

  中斷了思緒的,是身畔過於熟悉的聲音。

  嬴星一驚回神。只見那滿心惦念著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然來到眼前,修長無瑕

的指輕觸上自己同樣沾血的頰。

  端秀容顏仍是那樣的平和靜穩,而讓瞧著的他心頭又是一痛。

  ──他們,終究是「不同」的吧?

  略一偏頭逃開對方的碰觸,他搖了搖頭。

  「那不是我的血。」

  「是你的……這裡有道小口子。」

  「一點小傷,不礙事。」

  回絕了對方關切的同時,某種決意已然浮現於心。

  脫口的語氣,轉冷:

  「後退些吧。別讓那些人的血髒了你的手。」

  「阿星?」

  察覺了他的異樣,靖月有些憂心地一聲輕喚。抬手正想拍拍他的肩,可嬴星

卻先一步一個後退,轉身背過了那足以牽動心緒的端秀容顏。

  就到此為止吧?

  他們之間,就到此……

  「為你帶來麻煩十分抱歉……今後,你我便別再見面了吧。」

  強作冷靜的一句罷,腳步已自邁開。他不待對方反應,輕功運起便這麼朝外

飛奔而去。

  胸口痛楚始終未曾停止;那才方得以命名的情感,亦醞釀得越漸濃烈。

  可他還是選擇了離開……離開那早已深深惦記於心的身影。

  足下腳步未緩,神情間卻已是幾絲苦澀流洩。他甩了甩頭試圖排除那盤據於

腦海的一顰一笑,但終只是徒勞。

  也是……

  關於靖月的一切是那樣鮮明而深刻,又怎麼可能想忘就──

  便在此時,一陣足音由遠而近。

  思緒因而中斷。發覺是靖月,嬴星心下暗驚立即加快腳步。只是對方輕功顯

然猶勝於己,雖已全力奔馳,卻終沒能擺脫,甚至就這樣讓他拉近了距離──

  足音趕至身後之時,染血的手亦已被對方由後緊緊握上。

  腳步因而一緩,卻仍強忍著就此回眸的衝動。他悶著頭繼續前進試圖掙脫那

緊握著自己的手,可熟悉一喚卻已接著傳來:

  「阿星……

  同樣悅耳的音色,卻摻上了過於陌生的微顫。

  他……從沒聽過靖月有過這樣的語調……

  如此喚聲,讓本欲掙脫的嬴星終究是不忍地停下腳步一個回眸。

  入眼的端秀容顏所帶著的,是抹極輕極淡,卻同樣令人揪心的哀愁……而後

,容顏漸近,而在他意識到究竟發生什麼之前,溫軟唇瓣貼上雙唇。

  僅是單純的貼合而已。可自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卻足以讓嬴星腦海一片空

白。

  待到真正明白過來,已是對方移開唇瓣的時候了。

  然後他瞧著那雙美麗的唇輕啟,熟悉音色流洩,串聯成太過驚人的一句:

  「我喜歡你。」

  這句話,讓他當下又是一獃。

  什麼?

  喜…………

  靖月……喜歡他……

  混亂地於腦海中整理一切,胸口早已高漲的情緒幾近沸騰。

  他獃獃望著眼前青年,好半晌才是有些乾澀的一喚:

  「靖月……

  本想對方是不是認真的,但這問題不必問也能知道答案。

  靖月不會開這樣的玩笑。

  他真的……喜歡自己。

  唇上殘留的觸感依舊清晰;緊握著自己的掌透來陣陣溫暖。

  眼前容顏雖帶著幾絲哀愁,對著自己的表情卻依舊柔和。

  嬴星因而明白了什麼。

  胸口疼痛漸緩,他一個使力回握住對方的掌。

  「……我也是。」

  仍有些乾澀的一句脫口,頰上已是一陣微紅:「其實,我也……

  最後的話語,沒入再次交疊的唇瓣之中。

  ──同樣僅止於貼合的吻。不同的是:這次主動的人,是嬴星。

 

 

<參>

 

 

  『阿星……

  交錯著輕輕喘息,醉人低喚自淺張紅唇流洩。罩染上霧氣的眸子早無了平時

的清明;迷離眸光染上情慾色彩。

  青年容顏端秀如舊,卻帶著迥異於平時的迷亂與無措……本應齊整的衣衫凌

亂半敞,光裸肌膚隨之暴露於空氣中。

  望著戀人誘人至極的媚態,早已蠢動的慾望已是再難按捺。俯身落下無數細

吻之時,留連膚上的雙掌握上腰臀。當下已自一個挺身,將自己深深埋入身下溫

軟的軀體之中──

 

* * *

 

  乍然,驚醒。

  睜開雙眼之時,最先望見的,是一片幽暗中略顯陌生的床帷……足過了好半

晌,嬴星才猛然醒悟似地憶起了自己刻下所在之處。

  是了……這裡是靖月所住莊子的客房。今晚──或者說是昨晚──,他又在

耽擱過晚的情況下受邀留宿於此。

  對方邀他留下本是出於好意,類似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可隨著留宿的次數

漸多,他心緒不寧、難以成眠的情況便也越漸顯著。

  倒不是說睡不慣榻子什麼的……只是一想到靖月便在隔鄰不遠的房內歇著,

他就怎麼也無法平靜。即使輾轉反側了半天終得以入眠,近幾次卻也都像這樣夜

半驚醒──因為那過於「驚人」的夢境。

  只是先前驚醒歸驚醒,卻還不至於像今日這般狼狽……感覺到下衫的微濕,

他面色微紅起身掀被查看,而在確認「災情」並未波及到榻上寢具後鬆了口氣。

  可這口氣方鬆,一想起先前夢中的情景,才稍微宣洩過的慾望便又有些復燃

的勢頭。當下忙將那過於誘人的景象逐出腦海,嬴星有些無措地一聲低嘆。

  雖說他正當血氣方剛之時,有慾望什麼的也是正常的。但一想到自己竟那般

不堪地於夢中擺弄靖月,心底便覺一陣愧疚。

  或許是出身海天門的緣故,北玄派的心法雖不影響他的性格,卻讓他於情慾

方面的定力略嫌不足。若非戀人總是以那樣靜穩和緩的神情平撫著自己的心緒,

只怕他早就按捺不住、強對著靖月作出某些禽獸不如的事兒了吧?

  思及至此,嬴星微露苦笑,而終是一個起身,隱起足音悄聲出房。

  本是打算先去清洗髒了的下著的。只是才出了房門,渴望先見見戀人的念頭

便使他轉了方向。

  ──即使只是隔門看看也好。

  他想……看看那佔滿了自個兒所有心緒的戀人、看他是否睡得安好。

  就著外頭薄弱的月色,他悄聲往靖月與己隔了兩間房有的寢室行去。

  頭一次來到這座莊子,是在二人互訴情衷的那個冬日。

  那天,互相表白了彼此的情感後,靖月帶一身血污的他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莊子雖不大,但環境清幽、裝設雅致,倒與主人的氣質十分符合。

  那還是靖月頭一回透露了自己的事,也是嬴星第一次真正有了得以同對方聯

繫的憑藉。

  也就從那之後,二人不再於楓林內相見,而是由嬴星親自上門尋他。或者作

客莊中、或者相伴出遊……彼此相處的方式雖未有太大的改變,可先前那種若有

似無的距離感卻已日漸消弭;而言談舉止間,也比以往更添了幾分親密。

  親吻早已不只一次。最近他也嘗試著由單純的貼合轉為稍加深切的吻。雖因

動作笨拙而難免出些問題,但靖月卻總是靜靜承受一切,任由他逐步探索、侵入

、掠奪……那靜穩身姿總予人一種和情慾無緣的高潔之感,也讓他一方面深深渴

望著靖月,卻又不敢太過躁進逾越。

  至於彼此同為男子這一點,倒從未對嬴星造成困擾──什麼倫常禮法的,自

來是師父和長老們不屑一顧的東西──。他二人兩情相悅就好,又何需管那勞什

子世俗眼光?尤其靖月從未對此表現出任何迷惘猶豫,他自也沒放在心上。

  便由那個冬日至今,轉眼間已是三個月過去了。時序由冬入春,原先蕭索的

林子,此刻也已帶上了嶄新而蓬勃的生機。

  這些日子來,嬴星除了仍受早先加入的靖寒山莊支部調度,幹些懲治山賊、

兇徒的事兒外,其餘時間便全花在靖月身上了……日日陪著靖月、看著靖月,有

時,他甚至會忘了自己踏入這江湖的目的、忘了自己出身魔門的事實。

  似是有些不思進取的行為,可相反的,這三個月間他武功卻有著相當驚人的

進步。

  而原因,自然是他渴望朝夕相伴的靖月。

  二人同為習武之人,又實力相近,自然是套招練招的好對手。尤其靖月善守

,嬴星善攻,既各有所長,能從對方身上學到的東西自然極多。

  眼下的他不但槍法比三個月前更為凌厲難防,在用勁的控制上也有了極大的

提升。雖仍難像靖月控制得那樣巧妙精準,卻少去了以往後力不濟或招式易於用

老的情況……而槍法間的狠戾,也悄然退去了許多。

  更為高超的槍法讓他敗敵敗得更快,卻不再像過去那樣出手便是一條人命。

而今的嬴星,真正稱得上是個「正道高手」了──儘管他並未注意到這點。

  這半年來的一切,太過美好。

  如果可以,他多麼想就這樣同靖月一起直到終老……只是想歸想,他心裡卻

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一切,不可能永遠就這麼下去吧?

  師門恩情不能不報;而像靖月這樣出色的人,也不應該就這樣一輩子半避世

地待在山城郊……眼前美好的一切便似鏡花水月,所以他從不敢去深思、去探究

──不論是靖月的身分,或是二人今後究竟該何去何從。

  所以他只能逃避,在眼前一切仍未破滅之前。

  心緒至此已是微沉。一陣暗嘆,他斂下雜緒不再多想,足下腳步未停正想探

探靖月是否睡得安好,卻在行至目標房前之時,一聲低喚入耳:

  「阿星……

  如此一喚讓聽著的嬴星心下一驚。暗罵自己竟一時失神、吵醒了對方,他張

唇正待回應,卻在更進一步聽清了房中聲音時,怔然。

  「嗚……阿星…………!」

  房內,那平時沉緩的吐息帶上前所未有的急促、熟悉音色染上情慾色彩……

接連輕喚間,帶著幾分壓抑地,悅耳音聲顫連成低低喘吟。

  ──那是與先前的夢境相似,卻更為誘人的……

  身子因而一熱。腦海中戀人的身影浮現,本已按下的慾望又自蠢動……他嚥

了嚥口水。

  雖知這麼做十分不當,可入耳音聲帶來的誘惑終究勝過了理智。他難以自禁

地沿著陰影走近戀人房前。

  此刻的他正面著空中明月,故不至讓房內的人瞧見外頭人影。反倒是穿窗而

入的月色令房內透出幾絲微光,也依稀映出了戀人的身形。

  或許是受風吹動還是怎麼著,眼前的房門雖掩,卻還存著一道縫隙……嬴星

強壓著推門入房的衝動循隙望入房中。而隨之入眼的情景,則讓他呼吸當下更是

一窒──

  那是過於旖旎的一幕。

  房內,薄涼月色之中,他滿心惦著的人兒此刻正靠坐床沿,下身半褪、一身

裡衣鬆亂。優美臀形暴露於空氣之中、修長五指埋於腿間套握撫弄……配合著手

部的動作,端秀容顏微仰、過於瑰麗的紅霞襲上雙頰。每一回的刺激都讓那淺張

紅唇難耐地逸出悅耳低吟,也讓那接近半裸的身子難以自禁地一陣輕顫……

  熟悉的身影,卻帶著比夢中更來得眩惑人心的美態。那罩染上情慾色彩的一

切都是如此誘人而美麗,也讓他本自壓抑著的情慾瞬間攀升、下身亦隨之隱隱脹

痛了起來。

  靖月……

  望著那房中的一切,無數綺想瞬間湧上腦海。他甚至想就這麼衝入房中將靖

月壓倒身下狠狠貫穿、縱情佔有掠奪。

  他想要他,不論是那雙低喚著自己名字的唇、還是那輕顫著展露誘人姿態的

軀體……他想要他的一切,想──

  中斷了思緒的,是鼻間淌流而下的溫熱。

  這才回神的嬴星當下已是一陣慌亂。他脹紅著臉匆忙捂住口鼻,並強迫自己

移開視線別再看下去。雖知靖月同樣渴望著自己,可若就這麼衝進房裡對靖月出

手,未免也太……

  心下正自交戰著,鼻間鮮血卻沒有停止的跡象;下身的脹痛亦只有越漸強烈

。眼見情況已然一發不可收拾,略一猶豫後,他終於是痛下決心地一個轉身,極

其狼狽地逃離了現場。

 

* * *

 

  翌日。

  望著窗外明亮的天色,嬴星揉了揉仍隱隱作痛的額角起身梳洗。

  就為著昨夜那過於旖旎的一幕,狼狽逃離的他慾火難消,最後只得跑到溪邊

浸冷水……好不容易「冷靜」了,可才剛回房躺下,一閉上眼,那過於撩人的身

姿便即浮上腦海,就連耳邊也彷彿迴響著那悅耳輕吟……慾火消了又起,結果就

是他一夜輾轉無眠,直到破曉。

  想來也是他自個兒活該……誰讓他半夜不好好睡著,偏要跑到靖月房前偷看

?一想到自己宵小似的行徑,嬴星便覺一陣羞慚,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尤其待

會用早膳時還會碰著靖月,他實在沒把握自己能否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好瞞過對

……

  越想便越覺苦惱,他有些無奈地一聲嘆息。

  要真被察覺什麼也就只有認了……夜半偷窺本是他不對,只希望靖月不會因

此生氣吧!

  便懷著這樣忐忑不安的心情,他換好衣裳往飯廳用膳。

  可入廳之時,卻只見得一桌排得齊整的飯菜,而不見那總帶笑候著自己的人

……嬴星瞧得心頭一緊,正想去靖月房裡尋人,一旁下人卻於此時遞了封信來:

  「嬴公子,這是少爺留給您的信。」

  「靖月……?」

  有些不尋常的情況讓他一陣不安,當下忙接信展讀──而在看完內容後重重

鬆了口氣。

  聽說靖月留信給他,嬴星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實則靖月留書,不過是告訴

他自己今日有要事待理,須等晚上才會回來,讓他一切自便、並於選秀大會上好

好加油而已……方才不過是他庸人自擾,根本沒什麼不尋常的。

  也是吧?

  兩人到昨晚之前都還好好的,當不會在一夜裡有了什麼變化才是。

  他和靖月之間,還不會結束……

  自我說服般安下了一瞬間有些紊亂的心緒,卻在想起靖月信中所提「選秀大

會」四字之時,渾身一震。

  才方平撫的心緒再次大亂,嬴星面色已是一白。

  和靖月相處的一切,果真太過美好了吧?

  所以他才會忘了……忘了那「選秀大會」,忘了他來到這山城、加入靖寒山

莊的最初目的。

  南莊靖寒,於四大勢力中排名最末,起家最晚。每隔三年便會舉行一次選秀

大會拔擢人才,由各支部中挑出三十歲以下的優秀青年進入總部。選秀的項目繁

多,而其中最受注目的,自然是武藝一項。

  嬴星正是打算藉此打入靖寒山莊核心。卻沒想到……他會在這山城裡遇上靖

月。

  回想起那秋夜的邂逅,面上神情已是一柔。但一想著自己身上背負的任務,

那些許柔和便旋即為太過複雜的苦澀與無奈取代。

  不論他怎麼逃避,該來的事兒,終究是會來的吧?

  他本是個孤兒,能活到現在並習得一身好武功,全是靠著師父的養育栽培。

師門恩重若此,他唯一能報答的方式,就是努力滲入正道核心、暗中培養本門勢

力,讓海天門得以中興而已。

  所以這次的選秀大會他一定得贏……問題是,贏了之後呢?

  這三個月來他一直刻意逃避著這個問題,現在卻不得不面對一切。

  贏了,便代表打入靖寒山莊核心有望,卻也代表著他必須離開這山城、離開

靖月。

  離開……那牽繫了自己所有情意的青年。

  可他不想放手。

  他不想……放開靖月。

  但他不能也無法要求靖月離開此地、陪著他一起遷至柳州。

  靖月不是個尋常人物,這是他從最初便明白的、也是他深受靖月吸引的原因

。可正因為如此,這三個月間彷如夢境般美好的一切終於行至了盡頭。

  所以才會如此不安吧?不論是昨晚,還是今晨……

  靖月……又是怎麼想的呢?

  如此疑問浮上心頭,而令嬴星胸口又是一痛。

  靖月應該知道選秀大會究竟代表些什麼才對,卻始終未置一詞。

  是他沒想到之後的事兒嗎?又或者……是他根本不如自己所以為的在乎彼此

……

  靖月他……到底……

  思及至此,胸口已是一陣沉鬱……他忙甩了甩頭,按下那過於陰暗的想法。

  罷了。刻下多想無益,還是儘早準備著去參加那選秀大會吧?這大會從開始

到結束少說要一個多月。這段期間內,他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同靖月好好談談。

  心下決意既有,嬴星當即斂了思緒專心用膳──只是,心頭隱隱存著的那份

鬱結,卻怎麼也無法散去……

 

* * *

 

  一連三槍逼下了對手,嬴星毫不費力地贏下了自個兒於選秀大會的初陣。

  不論再怎麼不安,這等了半年多的機會是無論如何都要把握的。強迫自己捨

棄多餘思緒專心應敵,可所面對的敵手,卻無法讓他施展至忘卻外物的境界。

  參加選秀大會的人都有相當實力,卻終只算是尋常好手。相較之下,嬴星的

實力便顯得格外不俗。雖聲名初露,於選秀大會上呼聲卻是極高。

  只是嬴星向來不在意他人目光,自也沒將他人如何看好自己放在心上。反正

刻下也無其他事好做,不讓自己有太多胡思亂想的餘裕,他一個收槍,轉身朝下

一戰對手比試的地方行去。

  與他的速戰速決不同,可能成為他對手的二人仍在比試場上僵持不下。見比

試一時難有個結果,他索性就此駐足觀看,一方面看看二人身手;一方面轉移自

己的思緒,不讓早晨的鬱結於心底漫開。

  以他的眼力,自然很快就摸熟了台上二人的功夫套路與實力強弱。

  如無意外,贏的當是那個使棍的青衣男子……於心底暗暗作了如此推測,他

拉回目光正打算觀察下一組,熟悉身影卻於此時映入眼簾。

  就在這廣大演武場一角,靖月一襲雅致錦袍長身而立,四周還跟著幾名靖寒

山莊的人,瞧那服飾品色,當是支部中位階頗高的人物。

  心下因而一驚。可他還來不及細思,便給戀人異於平時的打扮攫獲了心神。

  一襲繁複高雅的錦袍包裹下,青年周身靜穩氣息如舊,卻另添了分不容輕忽

的沉著威勢;容顏之上神情溫和無改,眉宇間英挺之氣已是更盛……此刻的靖月

,便像個出身世家、教養良好的貴介公子,不論相貌或氣度皆十分出色,讓人一

望便為之心折。

  雖說靖月平時的打扮便相當講究,但嬴星還是頭一次見著他穿上這樣正式而

華貴的衣裳……當然,也是頭一次見著這樣隱透威勢、挺拔不凡的靖月。

  可儘管如此,眼前的人,確實還是他所熟悉的靖月。

  那份端秀、那份高雅,以及那種平撫人心的溫和沉穩……這所有的一切都和

他所深深愛著的靖月無異。唯一的差別,就在於那身錦袍襯托出了某些他一直刻

意迴避著的……屬於靖月的特質。

  他早清楚的靖月的不凡,卻總不願去想對方的身分、對方的背景……就如同

他刻意忘去自己終歸得離開這山城一般,因為明白靖月可能是自己的「敵人」,

所以他才不願去想──直到今日。

  便隨著這選秀大會的展開,他所逃避著的一切,接二連三地展現在眼前……

  原先給壓抑著的思緒再次佔滿腦海。太多的不安盈滿胸口,令他呼吸當下已

是微窒。

  握槍的掌微緊,他一個提步朝靖月所在直行而去。

  即使只是太過可笑的奢望也好……他不想和靖月成為敵人。

  他不想背叛靖月、更不想傷害靖月。可若靖月真是靖寒山莊的人,他渴望能

避免的一切或許都……

  隨著彼此的距離漸近,對方也發覺了他的存在。其中一名支部教頭見著是個

陌生小夥子,還極不禮貌地直盯著身旁的青年,當下不禁微微蹙眉,揚聲道:

  「你是參加比武的人?比完了就先回去,這兒不是你該……

  「沒關係,李教頭。」

  可話未完,便給身旁青年悅耳靜穩的聲音打了斷:「他是我的朋友。」

  如此話語讓那教頭明顯一怔。但他顯然是個聰明人,會意過來後立即點了點

頭,並一聲告罪機警地同幾名同伴退了下去。

  見旁人已退,靖月微微一笑,柔和目光迎向前方面無表情死盯著自己的青年

,雙唇微張已是一喚脫口:「阿星。」

  熟悉的一喚,可在此刻的嬴星聽來卻倍感煎熬……望著眼前那端秀依然的容

顏,過於強烈的不安化為渴求,某種衝動亦隨之湧上心頭……當下已自伸手握上

戀人靜垂的腕、足下輕功運起,就這麼拉著對方往演武場外的林子奔去。

  後者雖有些訝異,卻仍是順從著讓他將自己帶到了外頭。

  並不算長的距離,心底的衝動卻已再難壓抑。待到停步,嬴星槍一擱,一個

使力將靖月壓近牆邊、傾身覆上了戀人紅豔的唇瓣。

  單純的疊合已是不足。他急切地吸吮著那溫軟的雙唇,甚至嘗試敲開齒關、

擷取戀人口中的芬芳……太過笨拙的動作,而因滿心灼燒熾烈的情感轉趨激烈。

他不住索求著,試圖藉此消去內心逐漸蔓延的不安。

  靖月……

  於心底一遍遍喚著對方的名,嬴星近乎粗暴地掠奪著那甜美唇舌,並自探掌

扯開戀人前襟、貪戀地撫上他暴露於外的膚……隨之傳來的輕顫加深了心底的慾

望。他更進一步頂開戀人雙腿以膝蹭著他腿間微微充血的男根──直到原先被他

壓制著的軀體傳來抵抗的力道。

  過強的勁力讓嬴星猛然驚醒似地停下動作一個後退,而在瞧清眼前的情景之

時,怔然。

  牆邊,他深深愛著的戀人雙唇紅腫、衣衫凌亂,優美肌膚半裸於外,上頭還

殘留著幾道殷紅指痕……

  而這一切,卻全都出自他的手筆。

  他居然這樣對待靖月。

  居然……將自己的不安發洩到靖月身上,像這樣傷害他……

  明明是在乎到足以猶豫起自己原先的計畫的。可他卻……

  「對不起……

  「對不起,靖月……對不起……

  怔然凝望間,已是近乎崩潰地自語般不斷重複著道歉。盤據於胸口的情感和

無數憂慮交錯糾結,淚水不覺盈眶。

  他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視線卻已一片迷茫。

  可便在這一片迷茫之中,前方戀人的身影忽近,而在他意會過來前輕輕擁住

了他。

  沒有任何話語,只是平靜而溫柔地輕擁著。

  彼此貼近的軀體透來熟悉溫暖,而同那擁抱一起,逐漸平撫了心中紊亂的情

緒。

  醉人暖意,透心……

  好半晌後,嬴星才抬起了手,緊緊回擁住那再次包容了自己的戀人。

  「對不起,靖月……我一時失控,對你……

  穩下心緒後再一次道了歉,雖仍帶著幾分哽咽,話卻已比原先條理了許多。
  察覺了的靖月溫柔一笑。

  「我沒有怪你。」

  「但──」

  本想再說些什麼,可話才開頭,便給對方有些突然的一問打了斷:

  「阿星,你……還喜歡我嗎?」

  「……已經不只是喜歡了。」

  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微微一愣後,擁著戀人的力道略微加重:「……我愛你

。」

  「我也是……所以別再自責了,好嗎?你我正當血氣方剛之時,對喜歡的人

有慾望自然十分尋常。方才你只是一時過於急躁而已,無須如此介意。」

  「……可我傷害了你。」

  「便是受了什麼傷害,那也是我心甘情願的。」

  似乎是對他的耿耿於懷感到無奈,悅耳音色難得地有些微沉。「畢竟,我有

能力反抗的,不是嗎?」

  「……嗯。」

  心底雖仍有些自責,可聽著靖月用上如此聲調,嬴星便也不好再堅持下去。

一聲輕應後,相互擁抱著的姿勢依舊,他將頭靠上了戀人肩際。

  先前的事既了,對靖月身分的疑問便又再次浮上了心頭……眸中染上複雜色

彩,而在一番猶豫思量後,終於是鼓起勇氣、訥訥開了口:

  「靖月……你是靖寒山莊的人嗎?」

  刻意裝得平靜的語調,心跳卻已不由自主地微微轉促。

  若靖月真是靖寒山莊的人,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若必須靠著欺騙、背叛甚至傷害靖月來達到他的目的,他還寧願回師門謝罪

請死……

  卻聽懷中青年一聲低嘆。

  「我並非靖寒山莊的人……家父素與凌前輩有舊,今日得聞凌前輩來此,故

禮貌上前來拜會而已。」

  如此答案讓聽著的嬴星先是一喜,便旋即因那句「家父素與凌前輩有舊」而

為之一怔。

  「凌前輩……是指莊主?」

  「是的……

  靖月苦笑了下,「我姓白。」

  稍嫌突然的三個字,讓理解過來的嬴星心下劇震。

  他知道「靖月」是名,卻從未想到去問靖月的姓氏……而今,這答案得了,

卻是在太過出人意料的情況下。

  能同靖寒山莊凌莊主交情極深,又是以「白」為姓的,這江湖上自然只有那

聲名昭著的一家。

  那便是四大勢力之首、導致海天門衰敗若此的元兇──擎雲山莊。

  「這麼說,令尊便是擎雲山莊莊主白颯予?」

  「嗯。我是家中長子,另有個雙胞妹妹及一個幼弟。」

  「這樣嗎……

  自語般喃喃應著,腦海中卻已一片空白。

  靖月……竟是擎雲山莊的少主麼?

  竟是那個……被整個師門當作仇敵看待的……

  「阿星?」

  見他有些異樣,白靖月語帶憂心地輕輕一喚,「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太過驚訝而已。沒想到你會是擎雲山莊的……

  「抱歉,一直沒告訴你。」

  「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沒問出口……畢竟,你也不是刻意瞞著的。」

  是他太過愚蠢,以為只要逃避就好,卻終究得面臨彼此為敵的事實……

  彷彿想將懷中軀體揉入體內地一個緊擁後,嬴星鬆開了手。

  「你還有事要辦吧?」

  不讓心底太過紊亂的情緒流洩,他有些歉然地撫上端秀容顏輕輕一吻,「方

才就那麼拉著你出來,實在……

  「不要緊……先前我也只是在看你而已。」

  神情之上沉靜溫穩如舊,白靖月帶笑如此答道。

  足稱情話的一句,可心頭一甜的同時,某種過於銳利的痛楚也隨之劃過。

  望著那張牽動了自己所有心緒的容顏,胸口的痛楚轉劇,面上卻已硬生生扯

開了一抹笑。

  「你也該回去了吧?堂堂擎雲山莊少主,可不能因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子而疏

忽了正事。」

  隱帶自嘲的這麼說著,當下已自低頭、抬手,幫戀人理了理先前給自己弄亂

的衣裳。

  只是這一低頭細看,才發覺靖月胸口垂著個作工十分精細的墜子──方才急

著「動手」,一時自沒注意到這些──。墜子略有厚度,而以一塊淺翠圓玉為中

心,四周佐以金絲牽勾成鏤空方匣。若不細瞧,定難發覺其中玄虛。

  就在這短暫打量間,本自理著戀人衣衫的手忽給覆上。他不解抬眼,只見端

秀容顏帶上溫柔之色,紅唇淺張已是輕輕一句脫口:

  「我只需在晚宴前回去就好。」

  「啊?」

  一時還沒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愣了下,「你是說……?」

  白靖月並未回答。

  他只是輕輕一笑,牽引著戀人停留於衣上的掌輕掠過下身。

  簡單的動作,卻讓明白過來的嬴星登即脹紅了臉。他有些無措地張唇想說些

什麼,偏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嘴唇空張了好半晌,才終於認命地閉上了唇,

單手圈攬上戀人腰際、拿起長槍便往林外飛奔而去──

  目的地,自然是白靖月刻下所居的莊子。

 

* * *

 

  「靖月……

  甫入房已是難耐地一陣深吻,嬴星一個使力將戀人壓靠上房門……深吻未斷

,他貪戀地撫劃過那本已暴露於外的一方肌膚,而因那越漸迫切的慾望抬掌試圖

解落戀人衣衫。

  可覆身錦袍過於繁複的式樣卻讓他遭遇了預想之外的困境。幾番拉扯竟沒能

順利解開,亂了手腳的他心一橫正想使力硬扯,雙掌卻已再一次為戀人所覆。

  「這樣就好……

  四瓣略分間落下如此低語,白靖月引著他一步步為自己除下衣袍……「到榻

上去,好嗎……這兒的話,有些勉強……

  「嗯……

  一時也無暇分辨出戀人口中的「勉強」是指什麼,嬴星模糊一應後已再度攫

獲了那雙紅豔的唇。

  渴求依然深切。親吻、舔吮,而因戀人如舊的承受更進一步地加以擷取掠奪

……深吻間,層層衣衫落地。待到二人緩行至床畔之時,區隔彼此的,已僅剩著

最後的一件裡衣。

  望著一旁整齊的床榻,昨夜過於旖旎的一幕浮上腦海。本已被挑起的慾望至

此更難壓抑,嬴星腦中一熱,當下已再難按捺地將戀人壓倒榻上。

  「靖月……

  雙唇微鬆,呢喃低喚間,他略微撐起身子凝向身下戀人……但見那容顏之上

笑意溫柔如舊,靜穩眸中卻已帶上了一絲少有的熾熱。

  那是和自己相同的……深刻而執著的情,與慾。

  那眸中映著的,僅止自己。

  望著那雙眸子,一股悲切蔓上心頭,不由得一陣鼻酸。嬴星眼眶微紅,正想

別過頭不讓戀人察覺自己的異樣,卻見那端秀容顏忽近,下一刻,溫軟唇瓣已然

覆上自己的。

  不光是單純的貼合而已……簡單輕觸後,舌尖輕舔,而至撬開齒關長驅而入

。與自己先前相同的行為,用的,卻是迥異於己身笨拙的技巧撩撥。

  隨著那舌尖極其靈巧地挑勾輕劃,腰間隱隱一麻,身子不覺間已是微酥。

  過於意外的變化讓嬴星整個思緒一時中斷,便連那份深埋心底的悲切亦得以

暫時忘卻忽略。他僵硬地任由白靖月縱情深入挑弄,甚至已本能地回應起那橫行

於口中的舌……

  唇舌深纏間,侵襲著軀體的刺激亦由淺轉劇。溫暖掌心隔衣撫上背脊,而隨

著那肌理的線條以指一一描繪而下……

  搔癢般輕柔的動作,帶來的卻是遠比搔癢來得劇烈直接許多的刺激。難以自

禁地,嬴星身子劇顫,本自立著的雙膝亦已微軟……待到那同樣靈巧的指再一次

描繪過同樣線條之時,他已再難撐持地趴倒於戀人身上。

  多少預期了如此反應,過於激烈的一吻罷,白靖月一個使力反壓過戀人。氣

息雖已有些粗重,唇角笑意卻仍是如舊的靜穩。

  暗含著幾分熾熱的眸子深望著底下猶自劇喘的青年,而在對方反應過來前一

個俯首,更進一步吻上了戀人微微仰露的脖頸。

  自顎而下,舌尖舔劃過喉頭,成功換取了身下軀體的一陣輕顫……或者輕柔

舔舐、或者深切吮咬。他一點一點以唇巡過那半敞於外的膚,於此同時,右掌亦

已下探,隔衣包握上那早已挺立的慾望。

  包覆著要害的觸感令嬴星一瞬間驚跳了下,這才終於意識到眼前的情況:本

該在身下任己取悅索求的靖月此刻正反壓在自己身上……而那個被陣陣親吻愛撫

弄得渾身酥軟的人卻是自己。

  「等、等等,靖月……嗚、手、手先別…………!」

  完全相反的狀況令嬴星大驚之餘已是滿腹疑問。可開口正欲詢問,便旋即因

那隔衣技巧套弄著的掌而難以自禁地一陣低吟。

  自唇間流洩的聲音讓他雙頰一紅,神情間已再添了幾分無措:「等……這、

這究竟是怎麼……哈啊、別這樣……靖月,別……嗚──!」

  慌亂地想推開戀人取悅著己身要害的掌,可過於強烈的刺激卻讓身子失去了

反抗的力道。勉強脫出的抗議未完,那掌卻已更進一步潛入衣下,再無阻隔的套

握上己身慾望……

  「嗚……!」

  過於乏力的抵抗無效,讓他只能先緊咬著唇壓抑住過於不堪的呻吟。迥異於

自己撫弄時的感覺,戀人技巧包覆搓揉的動作帶來陣陣難耐快感,接連襲來的刺

激令模糊了意識……他唯一還記著的,便是努力壓抑不讓呻吟流洩──

  待到解放,腦海中已是一片空白。

  足過了好半晌,他才勉強將意識自恍惚中拉回。高潮過後的慵懶感令他一時

有些乏力,只能以表情將自己的不悅透露給上方猶有餘裕的戀人。

  「你有過其他經驗?」

  理理思緒後終於問出了口。而得到的,是戀人面色無改、四平八穩的一個頷

首:「十五歲時便有了……

  「對、對象呢?」

  「競紅樓的頭牌,夢翎姑娘……

  頓了頓,端秀容顏帶上輕輕苦笑:「我本是去同她交流音律書畫的。怎料那

秦媽媽受家父之託要讓我脫離童身,又得夢翎暗許,便於茶水中下藥……待我清

醒時,一切已成定局。」

  隱含無奈的語調、秀雅沉靜如舊的臉龐。嬴星怎麼也沒法將戀人同方才那些

舉動聯想到一塊兒……可前頭讓自己渾身發軟的,卻又毫無疑問地正是眼前端秀

的青年。

  便在此時,一聲輕響入耳。他拉回有些偏了的思緒循聲望去,卻是戀人胸口

墜飾自領間滑出……望了眼那微微晃動著的墜飾,而後,目光上移,落上了那鎖

骨勾人的線條。才剛宣洩的慾望立時復甦──可嬴星卻不敢再貿然出手。

  強忍下碰觸的慾望,他雙眉微蹙、刻意加深了語調中的不悅:「既是如此,

先前吻你時,你為何都……

  「我怕過於唐突會驚著了你……你我同為男子,相互喜歡本為超越常度之事

。你雖接受了我的情感,卻不見得能接受更多的──」

  「你身為擎雲山莊少主,出身世家,不是更不能接受這等違背禮法之事?」

  因他所言而有此一問,嬴星故作不經意地輕握上戀人肩頭,「或者,你本就

不排斥和男人……

  語句未完,便因瞧著那端秀容顏之上瞬間閃過的苦楚而一陣心揪、中斷了質

問。

  雖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而故意提問,可會說出這樣的話,多半還是因為嫉妒

著那什麼「夢翎」之類的姑娘吧?

  因為嫉妒著那先己一步親吻、碰觸過靖月的人,才會問出這樣失禮的話……

  胸口自責升起,當下已是有些惶急的開了口:

  「對不起,我不該──」

  「我的確不排斥同性相戀。」

  中斷了道歉的,是白靖月悅耳依舊的音色……「可像這樣真正喜歡上一個男

人,甚至同他親密若此……倒還是頭一遭。」

  如先前一般靜穩的語調,卻只是讓聽著的嬴星更覺愧疚不捨……他一個使力

將上頭青年緊緊壓入自己懷中。

  可張唇方欲道歉,一聲低吟卻於此時掠過耳畔:「嗚……!」

  過於突然的動作讓仍未宣洩的靖月受了刺激,猝不及防下,誘人的音聲流洩

,而令聽著的嬴星身子一熱……

  本就壓抑著的慾望終於失了控制。緊攬著戀人腰際的掌撫劃過臀瓣,甚至是

由後潛入他腿間、握上了那早已脹滿的熱塊。

  「嗚嗯…………

  包握的動作換來了預期中壓抑著的低低喘吟。心下因而更覺搔癢難耐,他情

不自禁地動起了手,愛撫起掌中灼熱的男根。

  雖與最初期望著的不同,可隨著他每一次的搓揉套弄,那伏趴於身上的軀體

便不由自主地一陣輕顫,唇間亦伴隨著逸出幾聲嗚咽低吟……明顯壓抑著的音聲

加深了心底的慾望。動作的節奏因而加快,他不斷揉弄著掌中的物事,直到那唇

間呻吟終於再難自制地轉為甜美:

  「啊──!」

  「靖月……

  聽著那過於豔情的喘吟,嬴星一手仍自套握著他下身要害,另一手卻已滑入

那鬆垮衣領間,撫上那光潤平滑的膚。

  本就凌亂的裡衣沿肩而下,背脊亦隨之暴露於空氣之中。下身傳來的熱度同

侵上光裸背脊的涼意交會,而令白靖月身子又是一陣顫動。

  承受著那略嫌粗魯地撫弄,喘息間,他輕咬上戀人耳垂,張唇已是交錯著低

吟的一問脫口:「那……你呢,阿星?」

  「什麼……?」

  「你是……第一次?」

  「……嗯。」

  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嬴星紅著臉應了一聲,而彷彿想掩蓋過這份羞怯般再次

使力反壓了回去──可便在彼此身形翻轉間,耳邊卻已是異常清晰流暢的一句傳

來:

  「這回便讓你吧……如此一來,你我就都是第一次了……

  隱隱暗示了什麼的話語,但此時的嬴星卻已無暇分辨。取悅著的動作依舊,

他俯首吻上那胸口緊實的膚,而終於是將一切拉回了原先所冀盼著的,屬於自己

、也屬於彼此的「初夜」……

 

* * *

 

  暮光霞色透窗而入,映得內室一片橙紅。

  望了望那窗外向晚的天空,又望了望身旁戀人沾染上霞色的膚。明顯更勝一

籌的美景令歇坐著的嬴星就此定下了視線。可眸中帶著的,卻由最初的深情逐步

交染上愧疚與無奈。

  一度想抬手輕撫,卻怕擾著他而只得作罷。

  二人始自午前的歡愛儘管迭經波折,但實際結合之後,也確實纏綿了好一陣

──雖說,這纏綿對靖月而言,或許還是折磨來得多。

  正是因為他這個生手堅持想擁抱對方,卻什麼都一竅不通,不但讓靖月得忍

下羞恥手把手的「教導」他,還因他過於拙劣的技巧而重創了身子……最後,除

了最開始在他手中解放的那次之外,靖月再也沒有享受到;而他這個罪魁禍首,

卻失了自制毫不知足地於戀人體內解放了三次。

  待他抽身而出時,那端秀容顏早已血色盡褪,沒說上什麼便昏了過去。嚇著

的他這才發覺事情不好,低頭一瞧,就見得榻上那怵目驚心的一攤沉紅,以及戀

人穴口交雜著體液汩汩流出的鮮血。

  他本是慣於見血的人,卻還是頭一次因血而驚慌失措若此。當下手忙腳亂地

一番處理,才終於順利止住了傷口的血──期間靖月還難受地幾陣呻吟,卻差點

又喚起了他的獸性──,讓戀人好好歇息一會兒。

  只是瞧那傷勢,要讓靖月參加等會兒的晚宴只怕有些勉強吧?至少,他是絕

不願見著他這樣勉強的。

  雖說……一切的責任都還是在自個兒身上就是了。

  思及至此,嬴星不由得無奈失笑──可這笑意卻旋即轉為苦澀。

  責任……嗎?

  雖對靖月如此難受感到相當不捨,但彼此擁抱纏綿之時,他確實是十分幸福

的。

  幸福到……忘了他和靖月之間相對的立場、忘了彼此終須為敵的事實。

  可纏綿罷,一朝夢醒,那份衝突與矛盾便又再次回到了眼前。

  他在纏綿中更加深刻地體會到自己深愛著靖月的事實,卻在纏綿後認清了彼

此間立場相對的無解。

  靖月是擎雲山莊少主,江湖正道第一大勢力的繼承者。

  而他,則是受海天門派遣入正道發展的奸細。

  若就此與靖月長相廝守,他遲早得在背叛師門或傷害靖月間作出抉擇……

是背叛師門幫助靖月,便是依師門指示利用甚至傷害靖月。而不論哪一種結果,

他都不能也不願去面對。

  兩難既是無解,就只有在真正面臨這兩難前先一步斷絕一切吧?

  先一步斷絕他和靖月之間的關係,就此離開靖月……

  胸口一緊。過於濃烈的酸楚漫開,而令呼吸短暫一窒。當下忙一陣調息緩和

情緒,不讓面上流洩分毫悲淒。

  眸光依然緊鎖於身旁沉睡著的人兒……秀雅依舊的身姿,卻因纏綿過後那殘

存著情慾氣息的疲態而格外令人憐惜。他就那樣怔怔注視著身畔的青年,直到青

年原閉著的雙睫輕搧,仍有些迷濛的眸子淺淺睜開。

  見他醒了,心底過深的情意和伴之而生的擔憂立時掩過一切雜緒。嬴星面上

神情轉柔,隔著薄薄裡衣輕環住戀人的身子。

  濃濃歉意襲上,他一個俯身於戀人唇上輕輕一吻:

  「抱歉,我一時失了自制,竟這樣傷了你的身子。」

  「沒關係……既已同意將身子交給你,便也多少有了如此準備。」

  見他一臉自責,白靖月仍有些蒼白的容顏之上輕笑勾起,搖了搖頭示意他無

須太過在意。

  「說來還是我輕忽大意了……畢竟是違反自然之事,對身子的傷害比原先預

期的重了不少……

  「既是如此,便辭了今晚的宴會吧!以你的傷勢,一旦牽扯到傷口,只怕又

要出血了。」

  「……嗯。」

  「再好好睡一會兒吧?在你能順利行動之前,我會一直留……

  「阿星。」

  語音未完,戀人柔和依舊的一喚卻於此時傳來。正欲替他拉上被子的嬴星因

而一怔:「怎麼了?」

  「幫我拿下好嗎……我頸上的鍊子。」

  「……好。」

  雖不明白對方這麼做的理由,但他還是應了聲,依言取下那本繫於戀人頸際

的鍊墜、將之擱入戀人掌中。

  白靖月微笑接過,卻在一個輕握後,抬手便欲將鍊子套上嬴星頸項……如此

舉動讓後者足獃了好一會兒才會意地配合著低下了頭。

  墜飾之上,仍殘著幾絲屬於戀人的餘溫。

  「靖月,這是……?」

  「家中長輩給的,我和弟妹各有一條……你也該看出了才是。這墜飾是個十

分精巧的匣子,裡頭擱有一枚丹藥。不論任何重症,只要服下那枚丹藥,便可保

半年性命無礙。」

  「如此貴重之物,怎能──不成,你收回去吧!這可是保命的物事。你若真

出了什麼意外,有這枚丹藥隨身,總是比較……

  「我既已給了你,便無了收回的打算……你若真不想要,就是扔了也沒關係

。」

  音調仍十分溫和,可說出的話,卻讓本欲取下鍊子的嬴星立時一僵。

  而後,他放下了手,認命似的一聲低嘆。

  「我又怎會不想要……只是這保命之物太過貴重,你將墜子給了我,一旦出

了什麼差池,豈不……唉。」

  說到最後又是一聲嘆息,因為清楚戀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將之收回的……

看了看墜子,又看了看身旁神色柔和如舊的戀人,眉間不覺已是微結。

  瞧他如此煩惱,白靖月一個使力撐起身子,將頭輕抵上他胸口。

  過大的動作牽扯到傷口,撕裂般的痛楚隨之漫開。本就沒什麼血色的容顏因

而更蒼白了幾分,額上亦已是一層薄汗浮現。

  沒想到他會突然起身,來不及阻止的嬴星心疼地擁住了懷中因痛楚而微微顫

抖著的軀體。

  「怎麼這樣勉強──」

  「你知道嗎,阿星……從第一眼瞧著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喜歡上你了。」

  「靖月……

  過於突然的告白讓原欲脫口的責備硬生生嚥了下。嬴星面色微紅訥訥喚了聲

,一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而料到了他如此反應的白靖月卻只是輕輕笑了笑。

  「我自來理智,處事亦向以穩妥為重,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會對個男人一

見鍾情。

  「本想說時間一久,這一時衝動便會逐漸淡下。沒想到日日相處下來,這一

時衝動不但沒淡下,甚至還逐漸加深……

  「你是第一個令我動情若此的人。在遇上你之前,我從未想過……自己,竟

會在這樣短的時間裡,便如此深愛上一個人。」

  始終維持著靜穩的音調,所帶著的情感卻太過濃烈……聽著這字字句句,過

於甜美的悲哀於胸口漫開。擁著懷中戀人的力道,加重。

  千言萬語湧上心頭,連同那過深的情感與無奈。

  他好想告訴靖月,告訴靖月自己是這麼樣深愛著他,是這麼樣渴望著能同他

長相廝守,卻因此被迫面臨那無解的兩難……

  可他不能說,不是嗎?

  一旦說了,便等於背叛了師門、背叛了將他養育成人的師父……就算只是訴

說自己內心的情感,說得越多,他一旦離開,對靖月的傷害便也更深。所以他不

能說出口,儘管內心同樣渴望將這份情感傾訴而出。

  緊咬著下唇按下了道出一切的衝動,而終只是故作平靜的一句脫口:

  「別說那麼多了……你身子仍十分虛弱,還是先好好歇著吧。」

  「……嗯。」

  知他所言不錯,一聲輕應後,白靖月輕輕闔上了眸子……可身子,卻依然緊

靠在戀人懷裡。

  嬴星也沒有鬆手。

  他只是拉過被子覆上懷中的軀體,而在錦被下略加使勁緊擁、汲取那隔衣透

來的溫暖……

  然後,將這屬於「白靖月」的種種,深深刻劃入心底。

  這樣就夠了。

  他所得到的已經太多……而今,也是時候有個了斷了,在他可能傷害到靖月

之前。

  所以,這樣就夠了……

  這樣…………

  聽著懷中逐漸轉為平穩的吐息,決意浮現於心底的同時,本自強忍著淚水,

亦終於再難壓抑地沿頰而下──

 

 

<肆>

 

 

  春夜,深沉。

  暮春時節,便連夜間也帶上了幾分熱意……取過濕布簡單擦拭過身子,嬴星

穿回裡衣正待歇息,卻在見著胸前靜躺著的墜飾時,心頭一緊。

  嵌著翠玉的金絲匣子……這是彼此初次結合的那天,靖月親自替他戴上的。

  時光飛逝。自那過於美好的一日至今,也已是一個半月過去了。

  明日便是那選秀大會的最後一戰……待贏得最後的一仗後,他將以此為由往

見靖月,正式將彼此半年多來的一切劃下句點。

  這是他所能想出的……最不會傷害到靖月的方法。

  這一個半月來,他以準備比試為由逐漸疏遠了和靖月的一切。他不再日日往

那莊子跑,更不再像以往那樣親吻、擁抱靖月。他甚至刻意避開靖月,只因害怕

著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有所動搖。

  說來也可笑……正是這刻意為之的躲避,讓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對靖月

的情意,以及渴望。

  好幾個夜裡,他一手握著胸前墜子一手自瀆,腦海中浮現的全是彼此相識以

來的種種。他回憶著那總一派溫和的容顏、回憶著那秀雅靜逸的身姿……早已深

深刻劃入心的一切平撫了一時的渴切,卻反而更加深了思念。

  胸口的痛,亦同。

  萬分眷戀地將那墜子湊近唇邊輕輕一吻後,嬴星將它擱回了衣中……熄了燭

火、走近床邊正待上榻,便在此時,心頭警兆忽現。

  一個探手握上長槍,瞬間已是迅疾一槍刺出──卻在瞧清那穿窗而入的身影

之時,槍勢忽止。

  但見幽暗夜色之中,一名老者負手而立,面容清臞,周身隱透著幾分邪詭,

正是他的授業恩師──海天門長老嬴海。

  本帶著警戒的面容染上訝色,當下已自收槍下拜:「徒兒見過師父。」

  「你的槍法似乎猶有精進,不錯。」

  見他槍法又有長進,老者讚許地道了聲,並一個手勢示意徒兒起身。

  「這一年來還習慣吧……聽說你取得今年靖寒山莊比武優勝的呼聲極高?」

  「是的……徒兒打算以這選秀大會為引,藉此進入靖寒山莊總部發展──凌

冱羽至今仍未培養出合適的接班者,若能把握這個機會,振興本門自非空談。」

  雖對師父突然來訪感到極為訝異,可嬴星仍是按下了心底疑惑簡單向師父道

出了自己的計畫。

  倒是嬴海人老成精,自然多少看得出徒兒的疑惑……當下一個上前拍了拍徒

兒肩膀,間接一句解了他的疑惑:

  「為師這趟本是奉門主召令出谷辦事,不意聽聞了你在選秀大會佔盡鋒頭之

事,這才過來看看……

  頓了頓,「這趟你確實辦得極好,也不枉為師當年力排眾議,收你做北玄派

傳人了。你資質卓絕,只要好好把握,不受個人私情所累,日後或許有機會繼任

門主也未可知。」

  這是嬴星自小聽到大、早該習慣的一番話……可聽著那句「不受個人私情所

累」,腦海中靖月端秀的容顏浮現,心頭已是一跳。

  深怕師父察覺自己的異樣,他忙低下頭應了聲「是」。

  或許是見時間不早,老者不再多說,留了句「早點歇息,明日好好表現」後

,便循著來路穿窗而去了。

  耳聽那足音漸遠,鬆了口氣的嬴星擱了槍躺臥上榻,這才驚覺自己已是冷汗

涔涔。

  若讓師父知道了靖月的事,定會要求他想方設法接近、利用靖月吧?正是為

了避免這一切發生,他才下定決心斬斷一切──卻不料師父竟會於此時來訪。

  幸好沒被查覺。

  隔衣握上了胸口墜飾,他一聲長吁。

  雖對將屆的別離感到十分痛苦,可一想起方才同師父的見面,心底便又升起

了幾分慶幸。

  只剩一天了。

  明天……讓他和靖月見上最後一面好好道別後,彼此就能分道揚鑣。

  如此一來,便無須背叛師門,亦不用擔心著傷害靖月了……儘管別離可能會

令靖月一時神傷,卻總比真正出上什麼事來得好。

  --面對那太過痛苦的兩難,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靖月……

  於心底再喚了次那秀雅青年的名,握著墜飾的掌一個收緊後,嬴星才終於閉

上了雙眼,硬逼著自己就此睡去……

 

* * *

 

  一如預期的,在沒遇上太大困難的情況下,嬴星順利取得了選秀大會的優勝

,並將於近日內轉調至柳州靖寒山莊總部。

  得勝後的午宴上,他雖見著了以擎雲山莊少主身分出席的白靖月,卻因有所

顧忌而刻意避開……他甚至連靖月的視線都沒敢對上,因為害怕著可能在那眸中

望見的苦楚。

  宴散後,他目送著那深深惦念著的身影遠去。本想立即跟上的,卻被迫同幾

名靖寒山莊的幹部應酬了番……好不容易得以脫身,已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

  按下胸口自早晨便翻騰不已的情緒,嬴星循著舊時路來到了那熟悉的雅致莊

院前。

  院子的擺設裝飾如舊,若要說有什麼差異,就是四周小園裡盛綻的繁花吧?

  望著那一園的生機盎然,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不由得自嘲地一陣苦笑。

  他和靖月的相識,是在那蕭瑟淒清的秋……可分離,卻是在這樣明媚溫煦的

春日。

  熟悉的痛楚於胸口泛起,悲切亦隨之湧上了心頭。當下忙咬了咬下唇斂去面

上表情,而在一個深呼吸後,踏步入園。

  「嬴公子?」

  卻聽身側一喚入耳。嬴星循聲回頭,入眼的,是上回曾替靖月轉交留書的那

名下人……當下正想請他代為通報,怎料那下人接著卻是一問:

  「您不是約少爺出去了麼?怎麼這麼早便回來了?」

  如此一句,令聽著的嬴星心頭登時一跳。

  「約靖月?我並沒有──」

  「可您的信還是我親自交給少爺的……是了。您瞧,還在這兒呢!」

  那下人似乎被他的話弄得糊塗了,忙匆匆自涼亭案上取了封信遞入他手中。

  同樣有些糊塗的嬴星猶疑地接了過,卻在瞧見那信封上熟悉的字跡之時,心

下劇震。

  萬千思緒瞬間閃過腦海。展信細讀罷,當下已自擱了信、提槍便往二人舊日

相會的楓林急奔而去。

  ──他怎會如此天真?

  天真到……以為師父真只是一時興起過來探探他,而不曾發現他的改變、不

曾注意他的交遊、不曾察覺他與靖月相識的事實。

  那半年間他幾乎日日都與靖月相伴,旁人縱然不知他相會的對象是擎雲山莊

的少主,也多少會對他的行蹤有所猜測懷疑……當初便連那幾個不成氣候的二、

三流人物都能察覺到靖月的存在,更何況是他的師父?

  可他卻忽略了這點。

  他滿心只惦著彼此即將分離的事實,而忽略了師父的現身究竟代表些什麼。

  自同四大勢力的爭鬥終落敗後,海天門處事便轉為低調,幾位長老更是鮮少

出谷……而作為長老之一的師父這次不但出谷,甚至還來到了這個靖寒山莊莊主

正待著的山城,不就意味著必將有所行動。

  但他不但沒察覺到這點,還自以為瞞過了師父而沾沾自喜……卻不料他所竭

力避免著的一切,早已在他沾沾自喜之時完成了佈置。

  一個針對白靖月……針對擎雲山莊少主所設下的陷阱。

  那封信上的筆跡確實是他的。便連信中內文亦是學著他平時的口吻,請靖月

到舊時相聚的楓林一聚……

  他既沒有寫下那封信,能做出如此圈套的,自然只有師父了。

  眼下想來,昨夜師父的那番話,自也是針對他所為的警告──可他卻天真的

以為那只是老掉牙的一番鼓勵規勸。

  「靖月……

  急奔的腳步未停,唇間低喚喃喃脫口,心頭已是撕裂般的一股劇痛掠過。

  師父既設計誘出靖月,自是打算一舉成擒用以要脅擎雲山莊。而他去了,也

只是重新面對自己先前刻意逃避的兩難而已……可他卻不能也無法不管。

  ──他好怕。

  他好怕靖月會因著他而就此受擒,會因為他而有了什麼差池。

  本是為了避免這一切才開始和靖月避不相見的,卻不料這反倒成師父下手的

良機。

  千錯萬錯都在他,是他不該這樣天真、這樣愚蠢……先是逃避彼此可能的立

場相對、放任自己縱情深陷……察覺了彼此為敵的事實後,又為了逃避可能的兩

難而選擇別離。他天真的以為這樣便能解決一切,卻不料在他察覺到之前,事情

便已發展成他最不願見著的……

  心下不住懊悔間,足下小徑漸寬。當下更加緊了腳步上前,下一刻,彼此初

識的所在已然映入眼簾──

  碰!

  但聽陣陣氣勁交擊聲過,熟悉的茅屋旁,滿心惦念著的身影入眼。那端秀青

年刻下正為三名蒙面黑衣人所圍,且瞧那身形招式,正是嬴海及另兩位海天門長

老。

  與預期不同的是,白靖月雖受三人圍攻,卻仍守得滴水不漏。只要找著合適

機會,自能以絕佳輕功順利逃脫……

  心下如此判斷方現,忽見嬴海一個失足,周身破綻立現。得此良機,端秀青

年登即搶進突破,十成掌力運起便往嬴海胸口擊去──

  「師父!」

  瞧著此景,嬴星無暇細想已然橫身擋於老者面前──

  可預期中的重擊並沒有發生。

  一切只在電光石火間。

  就在他眼前,他望見那端秀容顏之上苦笑揚起,竟就那麼硬生生撤回了去勢

凌厲……可便在他撤掌之時,那秀雅身影背後,兩名老者卻已配合著重重印上了

一擊。

  一口鮮血,就那麼自原仍苦笑著的雙唇間狂噴而出。

  那牽繫著他所有情意的身子瞬間失了力氣,而就這麼當著他的面,頹然倒落

而下……

  「靖…………

  過於突然的變化讓他無從反應。他張臂接擁住「戀人」軟倒的身子,卻只能

呆呆地望著那張失去血色的容顏。

  可那容顏之上卻仍帶著笑。

  一個十分溫柔,卻太過無奈的笑。

  「不是……你的錯……

  沾染著鮮血的唇淺張,道出了那令他永難忘懷的一句:

  「便是受了什麼……傷害……也是我……心甘情願的……

  「所以別哭……

  「別哭……阿星……

  音色悅耳如舊,卻已太過虛弱。

  他顫抖著想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卻在熟悉一喚後,那懷中容顏已先一步闔上

了眼眸。

  闔上了……那雙本映著自己身影的、柔和沉靜的眸子……

  唇角的笑意,無改。

  「靖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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