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要刻意避開楚越,其實比想像中更來得容易。
事實上,除了每日早朝前後可能有的交會外,他們平日是很難得碰上一回的
──同為備受重用的年輕臣子,司徒延卿在戶部,楚越則有戌衛師的輪值及樞密
院的事要處理。二人各忙各的,除非著意相約,否則根本很難在正常的情況下遇
到對方,更別提進一步的相談了……前兩次二人之所以能覓得機會私下見面、甚
至引起後續一連串的事件,也都是起因於楚越的刻意相候。只是前幾回是楚越以
有心算無心,可眼下卻是司徒延卿有意相避,情況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除了早朝的短暫照面外,楚越雖曾幾度想像之前那般蹲點逮人,但早有預料
的司徒延卿不是刻意找了同伴隨行,就是事前找人探明情況避開了他「蹲點」的
路線。如此雙管齊下,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兩人除了在公務時正常而客氣地彼此
照會外,竟是連一次私下相處的機會都不曾有過。
能夠一如所願地避開對方、避開那個擾亂他心湖的根源,按理來說該是十分
值得慶幸才對……只是司徒延卿雖算對了楚越的行動,卻算錯了自己的心。
他本以為少了對方的步步相逼就能夠順利保持內心的平靜,可即便未曾私下
獨處,單只是錯身而過的照面,也都足以令他感受到楚越幾乎無從掩飾的強烈情
感與執著──他對楚越的熟悉讓他可以在那短短一瞬間便讀懂那英偉面容上的表
情,可這個以往讓他無往不利的觀察力如今卻反倒成了折磨。從最開始因見面而
起的欣喜,到後來因他的避不見面而起的不甘與執著,以及始終未曾改變的情意
……即便沒能說上什麼,可單是這些便也足以令他瞧得心緒激動難平了,更何況
是內心深處因自身的抉擇而起的疼痛?
他一直刻意避著楚越,卻又總在見不著對方時為失落與思念所籠罩,而在彼
此相見時欣喜得難以自禁。那與理智背道而馳的情緒變化無疑更加深了心頭的煎
熬,讓他總在夜深人靜時更加惦念起昔日的種種。
──雖說……除了以往因立場相對而起的交鋒外,二人間值得一提的回憶,
似乎也就只有那麼兩個了。
想到這兒,心頭便禁不住又是一陣疼痛泛起。雙眉因而微蹙,司徒延卿本能
地抬手按了下此刻正隱隱作痛的胸口,不想卻引起了身旁女子的注意。
「怎麼了,少允?身子不舒服麼?」
帶著關切之意的女音婉轉清悅,正與司徒延卿相對著的容顏卻是少有地不顯
遜色的明艷……這聲音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夢華樓的鎮樓名花雲夢大家。
今晚,有意表現出自己一切如常的司徒延卿順著幾名同僚的起鬨來到了夢華
樓,並在一番宴飲罷同雲夢回到了她的香閨……可笑的是:明明身處在這個無數
男人日夜惦念卻始終不得而入的屋子,對著那個隨時願意為他歌唱、為他舞動,
甚至是以身相侍的絕麗女子,可他心裡頭惦著的,卻還是那個英偉爽朗的身影。
望著雲夢帶著擔憂的麗容,同樣帶著憂色的男子面龐亦隨之於心底浮現……
司徒延卿心下暗嘆,卻只能搖了搖頭,淡淡道:「只是有些心煩而已。」
「是因為楚將軍麼?」
瞧他雙眉微蹙,雲夢有些疼惜地輕抬素手撫平那道道皺摺,問出的卻是讓司
徒延卿瞬間為之一驚的話語。好在他向來自制力極強,當下只是一個挑眉:
「為何這麼問?」
「你二人不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楚將軍今兒個正午又在廷宴上大大出
彩,換做是我,心下也會不怎麼好受的。」
「……是啊。」
知道雲夢誤會了他惦著楚越的緣由,司徒延卿索性將錯就錯順勢應了過,心
思卻不禁因她所言而飄到了幾個時辰前的宴會上頭。
近日周邊的幾個藩屬來朝,陛下特意選了今日正午於宮內設席宴請,朝中重
要官員全都一併列席,作為年輕官員領頭人的司徒延卿和楚越自也不例外。席間
的壓軸本是當朝公認的歌舞大家雲夢,只是一番歌舞之後,本該和平落幕的筵席
,卻因某幾個屬國的挑釁舉動而起了變數。
最先起頭的卻是西羌人,先是稱讚了雲夢的歌舞及上京的繁華,接著卻暗諷
起他大齊鎮日只顧著這些風花雪月──高玨即位後,為了生養民力,除了在邊塞
保有一定的威嚇力外便不曾再有過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也無怪乎這些屬國想趁機
試探一番了。那西羌人還以獻舞為名派出了一名高手,先是來了套劍舞充場面,
再來便是野心畢露地向在場的大齊人挑教了。
在場的官員平時雖各有派系,可面對著這些外族,立場卻還是相當一致的。
當下不論軍方人士還是世家派閥都將目光對向了人稱武勇第一的楚越,而楚越也
當仁不讓地取過了刀下場對壘。
結果沒有太多的懸念。楚越的名頭絕非白來,饒是那名西羌高手將劍舞得綿
密,卻還是給他大巧若拙的一刀劈了翻。初始那西羌高手還以為他只是力大,卻
在一次又一次給他那看似平凡的刀法給攻得接連敗退後認清了彼此的差距,最終
只得灰頭土臉地頂著一身破布退了下。
楚越這番舉動無疑大大長了在場大齊人的臉面,而重重削了那些屬國的面子
了。便在眾人的一片叫好聲中,楚越才要回座,一邊的東胡使節卻突然顫抖著出
聲問了一句:『這位將軍平時就是用刀嗎?』
『不,在戰場上還是用槍殺人來得痛快。』
他是笑著說出這番話的,卻把東胡使節當場給嚇破了膽,直喊著「熊將軍」
、「熊將軍」。如此稱呼令在場眾人先是一愣,而旋即憶起了楚越曾獨領威遠西
軍大敗東胡的事實,紛紛讚嘆起他的武勇與偉業,也讓楚越一躍而成了今日宴席
中最亮眼的人物。
雲夢也在場,所以誤以為司徒延卿是因敵手風采如此之盛而感到不快,卻不
知司徒延卿雖確實是因今日正午的一切而心亂,卻更多是不由自主的情迷,以及
因自身矛盾而起的心煩。
『這是獻給你的。』
這是楚越上場之前,於他身畔行過時落下的低語。
明明是這麼樣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他明知不該,卻仍是不由自主地為之心動
了……藉著全殿的狂熱氣氛做掩飾,他怔怔凝視著殿中那個他無比熟悉的身影,
看著楚越以過人的武學造詣將那西羌高手玩弄於股掌之間。那份瀟灑從容與舉手
投足間透著的豪氣令他迷眩了眼,而讓心頭原給苦苦壓抑著的情意幾欲潰決。
──回想起來,他對「楚越」這個人最早的認識,還是從前線的戰報來的。
作為大齊公認的天之驕子,眼界甚高的他鮮少真正佩服過什麼人。也因此,
在實際知曉楚越的能耐前,他對這個「楚大將軍之子」一直是不怎麼關注的。可
隨著楚越聲名漸顯,看著那一封封講述楚越如何孤軍犯險、如何出奇制勝,乃至
於日後統領全局步步進逼,將來犯的東胡打得抱頭鼠鑽的戰報,同樣研讀過兵法
的司徒延卿自不免心生欽佩,對楚越也由初始的毫不在意轉為了認可,並因彼此
立場相對之故深深期待起了日後的交鋒。
而一切也恰如他所預期的──只除了彼此間意料外轉變的關係。
因雲夢的一番話而憶起了近幾年的種種,司徒延卿容色無改,心下卻已是另
一番起伏……只是見他一應之後便久久不語,以為是自個兒說到了他的痛處惹得
他不快的雲夢心下一慌,連忙一個傾身將軀體深深靠入他懷中。
「生氣了?」
她柔聲問,原先撫著司徒延卿眉頭的指順著那張清美的容顏一路下滑至領間
,而後雙臂輕攬環繞住了青年頸項:「是我不好……對不起,少允。」
「不是你的問題,只是我自個兒心緒有些不順罷了。」
瞧雲夢面露憂色,司徒延卿含笑搖了搖頭示意她無需介意,心下卻在抬手回
擁住懷中溫軟馨香的軀體時,因這麼個本該無比熟悉的舉動而起了幾絲異樣。
──那晚,他也是這般倚靠在楚越懷中吧?
感覺到雲夢微微撐起身子將唇湊近自己,他沒有躲開,卻在四瓣相觸之際憶
起了那日在茶肆中的情狂。
『卿卿……』
伴隨著那彷彿於耳畔響起的呼喚,他熟練地品嘗著女子的芳唇,充斥於心底
的,卻是濃濃的失落與空虛……足稱鬱鬱的心緒讓本就只是來此做做樣子的司徒
延卿更沒了纏綿歡好的興致。感覺到雲夢已經伸手解了他衣帶,他才剛抬手按上
女子柔荑準備阻止對方,怎料房內的窗戶卻於此時由外而啟──青年心下錯愕間
抬眸望去,竟就這麼見著那個總在他心頭徘徊不去的身影由窗外跳進了房中!
這一下異變突生,不單是司徒延卿,連雲夢也不可免地為之一怔──只見楚
越面帶怒色、氣勢洶洶地便朝二人走來,明顯像是醋海生波的情況讓雲夢心下一
慌連忙加以攔阻,但楚越卻只是一個閃身便輕鬆避了過、大步上前伸手便朝司徒
延卿抓去──
「少允!小──」
脫口的驚喚未完,便因眼前的景象而戛然休止。
楚越確實一把抓起了司徒延卿,可那理當一把揪上青年衣領的掌此刻卻正緊
緊環住了青年腰肢、本該出聲喝斥爭執的嘴則牢牢堵在了青年唇間……明顯可稱
之為擁吻的場景讓這位上京第一名妓瞬間呆滯,足過了好半晌才明白了什麼。
這情況的確可稱作是醋海生波,只是生波的原因卻不是自己,而是少允。
而且……此刻正被楚越摟在懷中恣意索吻的少允,沒有一絲反抗。
理解到這究竟代表著什麼,雲夢當下只覺腦中一陣熱血上湧,而終是兩眼一
閉、逃避般就此暈了過去。
軀體倒地的聲響瞬間驚醒了原自纏綿著的兩人。這才想起自個兒還在夢華樓
中、身旁還跟著個雲夢的事實,方才給楚越吻得有些忘我的司徒延卿心下暗叫不
妙,正想推開對方去扶雲夢,腰肢卻給醋意大盛的男人緊緊鎖了住,半點也動彈
不得。
「楚越,放開我──」
「我不放。那女人昏了也好,還省了我出手的工夫。」
「你胡說八道什麼?讓一個姑娘家在那暈著成何體統?」
聽楚越語氣忿忿,大有將雲夢就這麼放著不管的意思,司徒延卿雙眉微蹙輕
聲斥道,「你要吃醋大可不必。就是你不摸上樓來,方才我也準備要離開了。」
「卿卿──」
雖說先心生不滿的是自個兒,可一聽著司徒延卿動氣,楚越原先的憤怒便立
時轉為了討饒:「我知道你沒那個意思,只是見著她那般偎著你,心裡便覺十分
不痛快……這樣好了!不如你先在這兒坐著,由我將人搬到榻上去?」
「……也罷。」
知道這已代表著他的妥協,司徒延卿也只得認命地頷首答允了他的提議。
只是望著楚越皺著眉頭不情不願地將女子搬到榻上的那副模樣,思及二人還
曾為成為雲夢的入幕之賓而「爭風吃醋」的事實,司徒延卿心下幾分感慨升起,
卻旋即因接下來須得面臨的善後問題而頭疼了起來。
說穿了還是他意志不堅吧?明明還有雲夢在旁,他卻一見著楚越便心神失守
、一被楚越摟著吻著便意亂情迷失了理智……雖說雲夢也不是多嘴之人,可這場
面給人見著了終究不是什麼好事。若非雲夢一時受不了刺激暈了過去,刻下怕也
沒有這份閒心在那兒東想西想的了。
心下思量未斷,一雙臂膀卻已於此時由後環抱住腰際,卻是楚越將人安頓好
後又自膩了過來,英偉面容亦隨之親熱地靠上了青年肩頭。
「卿卿、卿卿……你知道麼?這一個月我想你想得快瘋了,好幾次都想來個
夜探司徒府,只是怕萬一驚擾了守衛會讓你為難才作罷。今日聽說你上夢華樓,
正好那幫兔崽子聽我得了賞賜一直要我請客,這才覷得了機會同你相見。」
楚越低聲傾訴著連月來的相思之苦,雙唇卻好似想彌補這之間的空缺般極不
安分地留連於那白皙而優美的側頸及溫潤的耳垂間……如此舉動讓司徒延卿身子
立時為之一酥,先前始終沉寂著的慾念亦隱隱有了竄動的跡象。心下複雜之情因
而更盛,他苦笑了下,卻沒有阻止楚越的動作,而是眸光微沉、雙唇輕啟,問:
「你知道我是刻意的,不是麼?」
看似有些突然的一句,所指的卻是兩人沒能私下相見的因由……聽著如此,
楚越本自偷香著的動作因而一頓,環抱著青年的力道卻反倒更收緊了些。
「我知道。但我也同樣知道你是喜歡我的──若說那天在茶肆中告白之時還
只是疑心,這一個月來,你的眼神、你的反應便是讓我得以真正確認的理由──
既然如此,我所需要的也只是等待你接受的耐心和持之以恆的毅力而已,區區一
個月哪算得了什麼?」
他將唇靠在青年耳畔低聲道,言詞間卻全無一絲不滿,音調亦是無比堅定。
「況且,每次望見你刻意避開我時神情間所流露的掙扎,就知道你其實比我更來
得難受許多。看著你這般,我心疼都來不及了,又豈會有絲毫的責怪之意?」
這話全然發自肺腑,情意懇切,饒是司徒延卿早有預料,心下卻仍不禁為之
撼動……本就有些黯淡的眸光因而更添了幾分苦澀。
「為什麼你我同樣看透了對方的心思,可眼下處處佔著上風的卻是你?」
他輕聲問道,儘管答案早已再明白不過地於心底呈現……略顯澀然的音聲讓
楚越聽得一陣心疼,嘆息著柔聲作了回答:
「因為我是依憑著本心行事,但你卻是違背了自己的心意而為。在你心底拉
距著的力量太多,內外交攻下,又豈能擋得了我的全力以赴?」
「違背了自己的心意麼……」
入耳的字句令司徒延卿面上苦澀之意更甚,那份始終無法消去的迷惘,亦同
……「楚越,你究竟盼著我給你什麼?」
「我想要你,卿卿。」
因司徒延卿猶帶惶惑的語氣而刻意沉下了音調,楚越輕扳過懷中的青年讓他
對向自己,直望向深眸的目光無比堅定。
「我是個死心眼的人,一旦喜歡上一個人就不會輕言放棄。我要你完全屬於
我,卿卿。」
這話說得已是有些霸道了,可聽著此言的司徒延卿不但未因此動怒,反而是
有些自嘲地輕笑了聲……意料外的反應讓楚越愣了下,問:
「笑什麼呢,卿卿?」
「我只是笑……你說想要我、要我完全屬於你……可事實上,這一切早已全
數到了你掌中不是?除了你,又有誰能讓我這般記掛、這般失去理智地縱情?」
司徒延卿的語調十分平靜,仍帶著苦澀的神情亦瞧不出分毫波瀾。可正是這
樣的表現讓方才都還相當自信的楚越有些慌了神,忙再度將人緊緊收攬入懷。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卿卿……我盼望的是你能打從心底接受你我的感情
、你我的關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抗拒著、掙扎著。就算得有所遮掩,我也盼著
自己能與你同一般夫妻那樣長相廝守,你明白麼,卿卿?」
「……明白又如何?」
「卿卿──」
「你所要的,我無法給你。」
中斷了楚越未完話語的,是司徒延卿苦澀卻決然的一句。
縱然心底仍然交戰著、掙扎著,可這份決意卻仍堅定得不容動搖。楚越深悉
他性子,自也知道他這話所代表的意涵──雖然早知道司徒延卿在一些事情上頗
為頑固、也知道想要他接受自己並非短短一兩個月所能及,心下卻仍難免因此受
到了些打擊。原先緊摟著青年的臂膀因而一鬆,楚越眸光微闇,而終是一把抬起
眼前的清美面容重重吻上了對方。
因紊亂的心緒而略顯急切和掠奪的吻,換來的卻是對方的柔順承受與回應。
如此舉動令楚越心下愈發難受,而終是強逼著自己壓抑下進一步索求的舉動,鬆
開那過於誘人的雙唇再一次將人緊緊收攬入懷。
「我說過,我不會放棄。」
他沉聲道,緊鎖著的力道讓彼此都有些微窒,「既然你刻意相避,我也有對
應的手段……橫豎你我彼此交鋒早是家常便飯,不如就在這事兒上看看誰技高一
籌。」
言罷,楚越鬆開了手,也不等司徒延卿回應便自轉身循著「原路」離開了房
間。
雲夢的屋子位在夢華樓三層,窗邊臨著的又是庭院,也只有楚越這等身手才
能夠把窗戶當門在那邊來去自如。看著他的身影一下子便消失在窗邊,司徒延卿
苦笑了下,卻還是強壓下心頭的空虛,整理下儀容後上前喚醒了雲夢。
他的表現十分平靜,也沒對方才的事做出任何解釋,只是對雲夢的昏厥表達
了關切,並在出言要她好好歇息後便自離開了房間──刻下的他早已心亂得無暇
顧忌其他,索性也省下了扯謊掩飾的工夫由著雲夢去想。反正城裡早已是滿城風
雨,就算再添一條流言想來也激不起太大的風浪。
只是一旦出了房,饒是心中再怎麼迷惘,他所能表現出的也只能是那個從容
淡定的司徒公子。他在樓中小廝的恭送下了樓招來家中親隨準備清帳,不想卻意
外見著了同樣由樓上下來的楚越。
從分別到再見前後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可先前猶自緊緊相擁的兩人現下卻只
能維持著疏離中帶點敵意的姿態遙相對立,然後各自清帳、分頭出了夢華樓……
望著楚越背向自個兒離去的身影,回想起方才的一番談話,司徒延卿胸口一緊,
卻仍只得逼著自己不再多看,而後回身上了馬車、離開夢華樓。
* * *
一直以來,京中許多世家子弟總是喜歡將楚越看成一個不會動腦的武夫──
他一貫的粗豪爽朗與直來直往似乎也都證明了這一點──卻忘了一個不會動腦的
將軍充其量只能稱得上猛將,領頭衝殺還成,真要獨領一軍綜觀全局策劃謀算,
卻只有全軍覆滅的份。
不過對於這般帶著貶意的稱呼,楚越聽著時雖不一定高興,卻從沒有過澄清
的打算。一是覺得示敵以弱沒什麼不好,二是因為他確實喜歡動武勝過動腦──
對敵,就是要以己之長攻敵之短。他乃上京武勇第一人,又何苦以短代長,硬要
和人比誰腦筋動得快?
簡而言之,對楚越而言,除非真遇上了什麼大麻煩,否則一件事若能用武力
加以解決,他就絕不會再多費心思去找尋其他的方法。
可和司徒延卿之間的問題,顯然不在能用武力解決的範圍之內。
思及昨夜多少稱得上爭執的一番談話,正在御書房外等著晉見的楚越便是一
陣懊惱。
雖早料到他的卿卿絕不是那麼容易屈服的人,可彼此明明兩情相悅了,對方
卻仍能在一片濃情蜜意中那般堅決地道出拒絕之言這點,卻讓楚越頭一回這樣深
刻地感受到卿卿的性子究竟有多麼固執……他本想讓一切順其自然的,可若真這
麼做,按照卿卿對他的躲避與頑固,光想發動攻勢軟化對方心防都已十分艱難,
更何況是順利得償所願?也因此,他決定改變作法,發揮以往常勝將軍的本事認
認真真地同卿卿較上勁來。
──既然卿卿一直想辦法斷絕彼此的接觸,那他同樣也可以想辦法逼得卿卿
非得同他一道不可……先前的兵部苛扣之事就是最好的契機,問題只在於他的建
議能否為陛下所採納而已。
這也正是他刻下在此等候的理由。
昨夜回府後,他便連夜趕了份奏摺送進宮裡,提議是否能讓司徒延卿配合他
一起針對兵部的錢糧用度及內部控制進行改革。
以他在軍方的聲望人脈和司徒延卿在此等事務上的能耐,自然是處理起這事
兒的不二人選……只是他這番提議雖顯得合情合理,可一來二人畢竟立場相對,
二來外頭又正是滿城風雨之際,陛下會做何考量自然相當難說──畢竟,司徒延
卿對陛下而言不僅是一個得力的臣子,更是他最為寵信疼愛的妻弟。有這層關係
在,陛下在決斷之時自也難免有所顧慮。
只是楚越雖已在遞上奏摺前對可能的發展做出了種種推斷,事情卻還是多少
出乎了他意料之外。
──至少,他從未想過自個兒能在這份奏摺遞出不到半天後就得到陛下的召
見。
知道這多半是沾了司徒延卿的光所致,楚越一方面有些讚嘆於對方所受的聖
眷,一方面也多少起了幾分嫉妒之情──這嫉妒針對的自然不是他的卿卿,而是
那位同他的卿卿關係極好的陛下了──他雖不至於相信外邊那些個難聽的謠言,
可單是想到那位陛下能和他的卿卿如此親近,而他卻連同卿卿私下見個面都十分
勉強,心緒便難免有些鬱悶了。
便也在他浮想聯翩之際,房門開闔聲響起,卻是那名長年服侍陛下的王公公
由御書房走了出,而在見著楚越後朝他笑了笑,道:
「楚大人,勞您久等,皇上召您入內了。」
「多謝王公公通傳,本官這就進去。」
不失客氣地同對方還了個禮,楚越技巧地彈了枚銀子到對方衣袖內,而後方
在王公公稱許的目光中進到了御書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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