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那日之後,睽違半個多月的二人,終於在今日真正見上了面。

  能夠親眼望見那張讓他魂牽夢縈多時的清美面容,楚越心下喜悅自不待言。

可當他走近似有些怔了的青年,望見了那看似平靜、眉宇間卻隱帶著一絲鬱色的

容顏後,原先單純的喜悅,便立時為幾分擔憂和不捨所取代。

  「好久不見……

  強忍下更進一步上前碰觸對方的衝動,楚越在距離司徒延卿約三步之處停下

了腳步,凝視著對方的眸光卻已難掩激越,「這些天,還好嗎?」

  「託楚將軍的福,一切均安。」

  司徒延卿淡淡回應道,可向來總毫不退讓地直望著對方的眸,卻已鮮有地移

開了視線。

  他早已因先前高玨的逼問而心亂如麻,眼下更見著令他如斯心亂的禍首,又

如何能平靜以對?刻意以極其客套的言詞、極其冷淡的語調,就是為了扼殺那一

切本不應萌生的事物……他知道自己該表現得更一切如常才對,可彼此相望時,

那從楚越神情、眼眸中望見的關切與在乎,卻讓他終究選擇了逃避。

  因為他動搖了。

  他曾無數次與那雙眼筆直對望,可真正看到那雙眼流露出那樣的關切與在乎

,卻是始自於他們多少卸下心防、最終卻完全失控了的那個夜晚。一望著那雙眼

,他就不禁要憶起那晚楚越深深凝視著自己,然後一次又一次親吻著他的面頰、

擁抱著他身子的情景,而讓他縱已竭力遏止,身子,卻仍不由自主地竄起了幾分

熱度。

  所以他逃了,儘管清楚這不過是欲蓋彌彰、儘管清楚楚越不可能看不出這點

。他想以這種無異於飲鴆止渴的舉動來賭上一把,可事情卻終究沒能如他所願。

  見司徒延卿刻意避開了視線,本有些為對方言詞的冷淡所傷的楚越立時明白

了什麼,原有些低落下去的情緒亦瞬間為之高漲……好在他還記得這裡是皇宮前

、而外頭還正流傳著關於二人的風言風語,是以儘管心下極想當場同對方表明心

意,卻還是強自按捺了下,音調略緩:

  「先前還多虧了司徒兄相助,才讓楚某得以順利解決那兵部苛扣之事……

日既在此碰著,不如便由楚某作東,找個地方私下一敘如何?」

  楚越的理由合情合理,若非司徒延卿仍能感受到那專注在自個兒身上的熱切

目光,只怕真會以為事情便如他所說的那般單純……不願再冒上一絲一毫讓自己

繼續心亂下去的危險,深深吸了口氣後,他眸光輕抬,逼著自己用上最平靜不過

的眼神回望向對方。

  「……楚將軍像是忘了你我刻下正處在風口浪尖上,若真如楚將軍所言私下

一敘,難保明日不會又有什麼新的流言傳出。」

  脫口的音色清冷一如先前,強作的平靜卻仍掩不住深處的一絲迷惘。察覺這

點,楚越微微苦笑,道:「楚某還以為司徒兄向來不會將那等流言蜚語放在心上

。」

  「謗議由心是一回事,明知麻煩卻還自個兒跑去惹來一身腥又是另一回事。

延卿雖不懼流言,卻也沒打算主動提供那些好事者生事的材料。」

  頓了頓,司徒延卿容顏微垂,語氣一轉、輕聲道:「至於相助之事,也不過

是延卿份內之責,楚將軍無須掛心……些許枝微末節,忘了也罷。」

  說的是相助之事,可言辭中所暗示的,自然是那晚的種種、以及隔日清晨他

要求楚越忘記一切的那個承諾了……聽著如此,楚越面上苦笑因而轉深,輕嘆道

:「若能說忘就忘,這世事也就不會那般複雜了。」

  「不去想,自然能忘。」

  「那麼……司徒兄做得到嗎?」

  聽司徒延卿猶自堅持著,楚越壓低了嗓音如此一句脫口,同時一個踏步上前

進一步縮短了彼此的距離:「若司徒兄真能完全忘記,楚某自也不會再多做糾纏

──只要你說一句忘記、說一句心裡確實不曾在意過,我就馬上離開此地……

卿。」

  僅管清楚那是個親暱到過分的稱呼,可看著司徒延卿神情間交錯的抗拒與掙

扎,卻仍讓他忍不住低低喚出了口。

  卿卿。

  聽著那已於耳畔縈繞多時的一喚切切實實地自他口中流瀉,司徒延卿身形一

顫。本欲脫口的違心之言,亦隨之給噎在了喉頭。

  而終是,一聲嘆息。

  知道自個兒今日已完完全全落在下風,頂著楚越熾熱依然的目光,沉吟片刻

後,司徒延卿終只得輕輕頷首、應承了他的邀約。

  「……便依楚將軍之意吧。」

  「如此甚好──不過別喊『楚將軍』了,那樣太生分……你可以直接喚我楚

越的。」

  得他應允,楚越登即喜上眉梢,忍不住又得寸進尺地這麼道了句,而旋即換

來了眼前青年近乎冰寒的視線……明白自己已觸及到他的底限,生怕對方反悔的

楚越也只得乾笑兩聲不再多言,閉緊嘴巴領人到他事先想好的談話地點去了。

  不得不說,楚越這回的確頗為用心,除了找人的時候有些冒失外,從離開的

路線、方式到彼此相談的地點都安排得十分隱密。司徒延卿也是識時務的人,既

然知道避不過這一遭,便也很快地轉換心態開始籌謀起接下來可能有的應對。

  只是這些事終究不同於朝議或公務,儘管他已隱隱猜到了楚越可能的目的,

心下卻很難真正想出合適的解決方式……因而有些認命地一聲輕嘆,他提步邁入

了目的地所在──一間位於上京城郊區的古樸茶肆──並在楚越的引領下進了包

廂。

  包廂的地板是以上好木質鋪成,輔以幾張蒲團與矮几,倒也別有一番深具禪

味的風雅……簡單掃了眼週遭的環境後,司徒延卿一整衣襟就著蒲團歇坐了下,

雙唇輕啟、淡淡道:「楚將軍似乎對此圖謀已久。」

  因對方先前順暢的安排而有此言,話中隱隱帶刺,卻又極其矛盾的存著幾分

欣賞之意……聽著如此,楚越嘿嘿一笑,吩咐小二不必打擾後隔著矮几於青年對

側歇坐。

  「說圖謀已久倒是不然……有所決定還是一個時辰前的事。只是我知道你最

近必然不好受,所以在去找你前想盡辦法安排了下。」

  既已離開了那等隨時可能受人注目的場合,再無顧慮的楚越登時換上了對彼

此來說略嫌親近的口吻,本就熾熱的目光更是毫不客氣地盡情凝視著眼前清美的

面容,像是想藉此將對方深深占為己有一般……全無掩飾的態度讓司徒延卿不禁

一陣懊惱,卻偏又生不起一絲厭惡之情,只得刻意冷下音聲道:

  「若你真介意我的想法,方才就不該那般魯莽相邀。」

  「我知道,對不起……

  明白自個兒方才的舉動確實造成了對方相當的困擾,楚越當即老老實實地道

了歉,「只是有些事……我無論如何都想馬上告訴你。」

  「……什麼事?」

  知道今兒個的正戲來了,司徒延卿心緒微亂,卻還是強自壓抑著故作平靜地

問出了口。本有些閃避著的視線也在略一猶豫後重新抬起,再次迎向了楚越那令

人心亂的灼灼目光。

  倒不是說他已能擺脫對方的凝視所帶來的影響,只是楚越態度如此認真,他

又豈能用那樣輕忽的態度去對待?所以儘管那目光仍舊引得他心思紛亂不已,但

他卻還是選擇了一如既往的面對。

  見司徒延卿的態度同樣頗為慎重,楚越心下一喜,卻還是強自鎮定了下,深

深吸了口氣後,正容道:「在今日之前……對於那天的事,我一直存著一個疑惑

──那就是為什麼向來無意於男風的我,會在那天失了理智而犯下錯事。」

  「……那天本是我著了盧語柔的道,事情也是因我而起,我並不怪你。」

  聽楚越直接提及了那晚的事,司徒延卿微微一顫,卻還是開口將責任攬了下

,「況且過去的事,再繼續計較下去也沒意義。何妨就此將之忘卻,任憑一切雲

淡風輕?」

  「但我沒有辦法。」

  知道司徒延卿多半已猜到了自個兒想說的話,所以才藉此避重就輕地意圖帶

過,楚越搖了搖頭,原先與青年相對坐的身子卻已突然站起、轉而挪到了青年身

畔──如此舉動讓司徒延卿微微一震,卻仍是強自維持著冷靜,道:

  「你該明白的……有些事,既已發生了就該讓他過去,而不是心心念念地惦

記著。」

  「但我卻寧願自己繼續惦著──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不是嗎?那晚中了春藥

的是你不是我,而你我都清楚,若你真因失了理智而做出什麼,我也絕對有能力

阻止。」

  這話說的,自然是彼此在武力之上的差距……聽著如此,司徒延卿容色微白

,想再辯解些什麼,卻偏生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楚越的話語太過有力,讓他

即使想反駁,也找不到合適的言詞。

  說來也好笑……這世上哪有被佔了身子的人一勁兒的替對方找藉口,可強佔

對方的人卻拼命地想承認自己是刻意的?只是這事兒雖荒謬,卻已不是兩人所關

心的。見司徒延卿未再開口,楚越身子略為前傾,音聲微沉:「不論你是否記得

……可那晚,確實是我趁人之危向你出了手。」

  頓了頓,確認司徒延卿沒有甩他一巴掌的意思後,他一個抬手,輕輕撫上了

已近在咫尺的清美容顏。

  「我喜歡你,卿卿。」

  脫口的音聲沉沉,卻帶著萬分的堅定與情意,一如此刻凝視著眼前青年的目

光,「那時我雖不知曉,但卻因為眼前的人是你,才會失了理智地順勢作出了那

等事……你可以氣我、恨我、怨我,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卿卿。」

  沒有分毫掩飾、甚至連一點彎都沒拐地,朝眼前的青年直言道出了自己的心

情。

  無比真摯的話語、堅定不移的目光,這樣的告白任誰聽著都會有些動容,更

何況是本就心亂難抑的司徒延卿?楚越的話語就好像直刺入了他心底、揭開了那

個他試圖一直掩蓋下去的情緒,而讓他在畏懼著一切再也無法隱藏之時,卻又矛

盾地升起了幾分喜悅。

  他輕咬了咬下唇,雙睫輕扇,眸中的掙扎幾乎再難掩飾:

  「為什麼不讓一切維持原狀就好?喜歡如何?不喜歡又如何?你該清楚……

不論你的心意為何,你我之間,也絕不存在分毫可能。」

  「可不可能,未曾試過又如何知曉?我只知道自個兒心裡早從不知何時便填

滿了你的影子,而一旦發覺,便時刻魂牽夢縈,難以輕忘。那晚,聽著你親口喚

出『楚越』時,瞬間湧上我心頭的歡欣根本難以言喻。我喜歡你,卿卿,而你也

並不厭惡我,不是麼?」

  看出了對方心底的掙扎,楚越音聲轉柔,而後伸手輕輕環抱住了司徒延卿的

身子……「以你的傲性,若真打從心底抗拒著這一切,就不會由著我這般靠近,

甚至容許我碰觸你的,對不對?」

  足稱打蛇隨棍上的舉動,可給輕輕摟著的司徒延卿雖有些氣惱,卻偏又如他

所言般生不出一絲抵抗的情緒……心頭的迷惘與無措因而更甚,而令青年終還是

輕輕別過了頭、避開了那過於迫人的視線。

  「放開我吧。」

  他低聲道,「很多事……並不是心裡怎麼盼著就能如願的。事有可為不可為

,你我同為男子,又是如此身分,如何能這麼做?」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才是我男兒所當行。」

  聽他這麼說,楚越回應的語調堅定,環抱著青年的力道更是微微收緊:「況

且,單是聽到你是因這等理由拒絕我,而從未說過『不喜歡』三字,便已讓我沒

了放棄的可能。所以不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放棄的,卿卿。」

  言罷,也不等司徒延卿回應,他便已一個傾身,以唇封住了那雙欲言又止的

唇瓣。

  即便已相隔多日,可那已牢刻於心底的、僅屬於青年的芬芳,卻還是讓楚越

很快便沉浸在其中難以自拔。他竭盡所能地品嘗著那雙溫軟而誘人的唇、挑弄著

那同樣靈動無比的舌。技巧的撩撥很快便換來了懷中青年同樣高明的回應,而讓

他終是有些按捺不住地一個使力將人壓倒在地板上。

  ──若說先前的一吻還能讓司徒延卿有些意亂情迷地接受、回應,那麼眼下

的狀況可就明顯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範圍了。原先柔順回抱的雙臂瞬間轉為推拒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楚越有些猝不及防,竟也硬生生地就這麼被推了開來。

  他的卿卿雖是個文弱之士,但畢竟還是男人啊……心底升起了這股有些莫名

的感慨,坐正了有些失衡的身子後,楚越本想伸手去扶給自個兒推倒的青年,卻

因對方有些冰寒的目光而只得作罷,正襟危坐起認命地等待著對方的「判決」。

  他也知道自己那麼做確實是過分了,可方才親著親著,理智便又不由自主地

給拋到了九霄雲外去……本以為自己已經過了急色的年紀,現在看來只是沒碰到

對象而已──方才若不是卿卿使勁相抗,只怕他還真有可能當場就這麼將人吞吃

入腹。

  只是……明知應該想盡辦法壓下心頭的綺念,可看著眼前青年霞飛雙頰、眉

眼生春卻又帶著幾分薄怒的模樣,楚越立時又有些心猿意馬起來,望著對方的目

光更是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渴盼。如此模樣讓一旁才剛整理好儀容的司徒延卿瞧得

有些好氣又好笑,卻還是刻意沉下了面孔,淡淡問:

  「想說的都說完了吧?」

  「是沒錯,但──」

  「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我還有事需得處理,今日就先行一步了

。」

  言罷,也不給楚越出言相留的機會,司徒延卿一個拱手起身便待出房──如

此模樣讓楚越瞧得心下一慌,連忙發揮了一身過人的本領趕在青年出房前將他攔

了下。

  「我不會放棄的,卿卿。」

  他沉聲道,語氣無比堅決,「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所以我絕不會放棄,一

定會堅持到你願意接受我的那一天。」

  「……別這麼逼我,好嗎?」

  強忍下心頭因他所言而起的悸動,司徒延卿低聲嘆息道,「若真憑『在意』

二字便能解決一切……我又何苦迷惘至斯?」

  「卿卿──」

  「讓我離開吧,楚越。」

  「……好吧。」

  見司徒延卿去意堅決,楚越雖仍有萬般不願,卻還是只能依言讓過身子、放

他出了包廂──

 

* * *

 

  ──在今日這連番打擊之前,他其實一直不願去想、也不願去面對的。

  用過晚膳後,司徒延卿一如既往地回到了房中,卻連盞燈都沒點便逕自入了

內室上榻歇息……一片幽暗中,向來總是潛藏著自信與傲氣的深眸如今卻為濃濃

迷惘所籠罩,而近乎失神地仰望著那早已見慣的床帷。

  『我喜歡你,卿卿。』

  怔忡間,那如咒縛般緊緊纏繞住心口的話語已再一次於腦中響起。他輕甩了

甩頭想將之驅離,卻只是讓白天彼此相談時的一切越發清晰地於腦中浮現。

  一如那環抱著身子的臂膀,以及唇舌交纏時令人迷醉的纏綿。

  司徒延卿閉上了雙眸。

  終究還是逃不過吧?儘管那晚後他已竭力避免去想、去深思、去探究,卻終

究躲不了須得面對的一切……先是姊夫的逼問,後是楚越的告白,接連而來的衝

擊讓他連粉飾太平都無法,只能被迫去面對先前他一直刻意逃避著的一切。

  那晚是楚越趁人之危沒錯,但他心底始終不存著分毫抗拒也是事實,更別提

醒轉之後還允許了楚越替自己清理身子的要求了……雖說是出於無奈,可除了因

前晚的失控而起的羞怒外,他卻自始至終都未曾因楚越的碰觸而有過任何的不快

,更別提楚越為他清理體內因情事而餘下的殘渣時、體內因對方的碰觸而隱隱竄

動起的慾念了。

  所以他才不願去想,不願去深思這究竟隱含著些什麼。因為答案從一開始就

太過明白,才讓他連探究都不願意去探究,只是刻意控制著不讓自己再去思考有

關那日的一切。

  卻越是壓抑,一切,變越發顯得鮮明。

  肌膚與肌膚相疊的觸感、環抱著軀體的力道、過於親暱的呼喚……以及那猛

烈中卻仍不失溫柔,而將自己帶向情慾高峰的陣陣索要……所有的一切都太過深

刻地刻劃進了體內,而讓他一旦思及,便不由自主地為之迷亂。

  他雖非冷情之人,卻也鮮少有這樣的慾情……而這一切,卻全是因為楚越而

起。

  司徒延卿也曾思考過,若那晚做出那一切的人並非楚越,他又會有什麼樣的

反應?可這樣的假設得到的結果卻讓他心驚……若不是楚越,對來自另一個男人

的碰觸,他光連想像都極為厭惡,更何況實際經歷著?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男人親吻,會甘願屈居於一個男人身下彼此纏綿索

……可即便到了今日,當楚越抬手碰著他面頰時,他所想到的卻不是避開,而

是感受著那掌心透來的溫度與觸感、回憶著那晚那隻手曾帶給他的一切;當楚越

抱著他、甚至突然吻住他時,他也從未起過抗拒的念頭,而是就那麼順著對方的

行動予以回應……若非今日的場合不適當、若非他的心緒紊亂如斯,他甚至是可

能就那麼任由楚越為所欲為的!而這樣失控的表現,他以往卻從未有過。

  只因為楚越。

  太多太多的徵象,都將他引往了那個他一直刻意逃避的答案,而隨著楚越的

步步進逼,一切終於再難掩蓋地浮上了檯面。

  他在乎楚越,在乎到了遠超於一個敵手甚至朋友所當有的地步……所以他才

會在姊夫質問時出言相護,最後將自己逼到不得不承認那晚未曾抗拒的地步;所

以他才會因楚越的告白而心生喜悅,而任由對方碰觸、親吻自己。

  他……喜歡楚越。

  伴隨著這早已明瞭、自個兒卻始終不願承認的五個字於心底浮現,司徒延卿

微微一顫,而終是帶著幾分自嘲地低笑出了聲……萬般苦澀地。

  記得先前他還曾盼著有人能了解自己、盼著自己也能如姊姊、姊夫般尋得一

個彼此相愛的對象……他本以為這些對他來說都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企盼,卻沒

想到這所有的一切……竟會以這樣的方式成真。

  楚越很了解他,因為他們本是立場相對的勁敵……正所謂知敵知己,百戰百

勝。若不是楚越這般了解他,今日也不會正中他的軟肋,一眼便看穿了他竭力隱

藏的心思;彼此相愛這點更是無庸置疑──問題是,那個人不是別人,是楚越!

  是那個……出身和才華都不遜於他,卻與他立場相對的年輕將軍。

  若他們之間有一個人是女子,這事情或許還有解決的可能。但他們卻偏偏是

同性……而和另一個男人有這樣深切的牽扯,卻是完全不在他司徒延卿的人生計

畫之中的。

  作為族中最受期待的菁英子弟,他的人生其實就是一條既定的軌跡,從接受

家族的精心栽培,到開始於世人面前嶄露頭角、於仕途上大放異彩……要說他曾

有過什麼選擇,也就是出於興趣而入了戶部而已。除此之外,他的人生都是那麼

樣依循著既有的安排,平穩順當,而幾乎未曾遇到任何波瀾。從小的教育也讓他

從未對這樣的既定有過任何的質疑,一如他雖盼著能遇上一個相愛相知之人,卻

從未真正嘗試著去尋求。

  出仕、為官、晉升,然後依循家族的目標和一個最合適的女子結親……他的

人生似乎就該是這樣規規矩矩、清清楚楚。可和楚越的一切,卻給一切投下了個

難以預知的變數。

  若他真要順從心意與楚越在一起,他的人生,至少在成婚一項,就必然大大

違背了原先所計畫著的……可他,卻沒有那樣的勇氣。

  他是喜歡楚越,可那又如何呢?彼此同為男子,甚至同樣因自身的才華而背

負著太多期待……所有的一切,都昭示了彼此不可能有所結果的事實。

  正因為清楚這點,所以他才刻意逃避著,才不願承認、不願面對……可事情

,卻終還是朝他所最不願見的方向發展了。

  他明白了楚越的心意,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卻只能選擇忽視,選擇忘卻。

  『卿卿……

  心神微亂間,耳畔彷彿再度響起了那過於親暱的呼喚,一股過於陌生的疼痛

,亦隨之於心底泛起。

  不該再想的。

  既然從開頭就不曾存有選擇的餘地,那麼他所該做的就是儘可能地忘卻一切

,忘卻他們曾發生過的,忘卻這眼下這份本該令人欣喜、卻又同時令人感到迷惘

與無望的情感,想盡辦法恢復內心原有的平靜。

  一如今日他曾同帝王提及的話語。

  只要放著不管,過些日子自然一切風平浪靜。

  這話指的不僅是外邊的流言,也同樣包括了他此刻紛亂無比的心……只要想

盡辦法斷絕一切接觸、斷絕一切可能讓他心生波瀾的事物,那麼所有的一切,也

必將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退。

  而他所要做的,就只是如同過往般站穩立場、藉此保持與楚越之間的距離而

……

  「再見了……『楚越』。」

  伴隨著低語流瀉的,是連司徒延卿自個兒都沒有注意到的、眼角靜靜滑落的

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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